第222章 剛強的女人
老太妃兀自琢磨了半響，想不出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清明的目光，在銀鞍和芒刀臉上再次溜了一圈兒，感受到銀鞍的緊繃更甚，她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而望著芒刀開口道：“芒刀先說吧。”
芒刀本能地看向銀鞍，然而銀鞍嘴唇哆嗦了下，有些狼狽地錯開了視線。
芒刀無法了，隻好站前一步，微垂著頭行禮，卻是紅唇幾度張合，好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這下，老太妃終是惱了，她勉力壓下心中那股莫名而生的窒息感，兩手緊握住了榻上的扶手，冷聲道：“有什麼事，是我這苦命老婆子沒有經曆過的？說吧！”
“是！”芒刀頓了頓，卻還是應聲緩緩而跪了。
他不敢去看老太妃的臉，也不是不敢，隻是不忍，卻是慢慢說道：“今日，添香樓來了幾個陳木剛的心腹，小的便暗自留意了，沒讓旁的人去，小的自己在隔間裏聽的。他們零零碎碎地說了許多……”
說著，芒刀抬眼望了下老太妃，然而，一對上老太妃那雙與王爺極度相似的棕色眼睛，他心裏一痛，有些說不下去了。
“說重點！”老太妃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芒刀心神凜了凜，接著道：“那些人竟然打算著要趕緊離開京城。他們的意思是說，王爺……和王妃，對，他們的意思就是王爺和王妃一起，在往龍穴山巡視的路上，出了事……這個事，是陳良……也是太子的意思！”
說到這裏，芒刀的拳頭緊緊地握了下來，“說是太子派了人到北境，密令陳良必須除掉王爺！
他們的意思是，陳良也是被逼無奈的，若不然，太子便疑心陳良有不臣之心。……後來！
據他們說，後來，陳良終究不忍，曾派出大批人馬去營救，但……未果！
龍穴山山林幹燥，起了林火，如今隻怕，王爺夫婦……凶多吉少！
而那陳良，如今已然帶了兵馬，說是要進京給王爺討個公道。
大概就是這樣，老太妃您看……”
芒刀盡量壓抑著焦灼的情緒，努力組織著語言，讓自己講述起來能給人看得到希望。
然而，他的話都說完了，屋子裏卻是靜得落針可聞。
芒刀小心而期盼地抬頭看向老太妃。
老太妃的臉，如刀子一般的冷寒，那法令線繃得緊緊的，神色間看不出太多變化，隻那抓著羅漢榻的手微微地抖著，嗓音一如繼往地似個男人般剛硬：“銀鞍，你來說！”
銀鞍趕緊和芒刀跪在一起，小心的說道：“小的，和芒刀聽見的不一樣！
今日，知味居有兩撥人馬提到這件事。
一撥是客商模樣的人，說話間極其小心，交待著那些京城裏的手下，說是昱國馬上要打仗了，趕緊地都回去收拾金銀細軟離開這裏。
另一撥人則是身份不明的，他們說，我們王爺在邊關受了廖國人伏擊，還說那些廖國人不知道怎麼就進了關，原本隻是想搶些糧米的，不知道怎麼地，碰巧和我們王爺王妃出去遊玩的馬隊撞上了，兩方人馬便打了起來，最終王爺不敵，便，便遭了難了！
所以，陳良派人在找王爺王妃他們，也派人在圍剿那些個廖國人，說是有一陣子了！”
老太妃聽罷，緊緊地閉上眼，好半天沒有說話。
室內再次陷入可怕的沉悶之中，銀鞍和芒刀垂首跪著，汗水一點一點地自他們的下頜滴落，在他們身前的地磚上洇開一灘水漬。
如此灼熱的天氣裏，雲舒嬤嬤隻覺得浸入心脾的涼意，她瞧著老太妃的麵色，忍不住擔憂地湊了上去，在她耳邊輕輕地喊：“老祖宗？”
老太妃才緩緩地張開了眼，隻是那眸子中的擔憂和痛苦，看得抬眼來望的銀鞍和芒刀立馬低了頭，他們隻覺得愧疚難受極了。
“……就是這些了？沒有了？”老太妃輕輕地問著。
銀鞍和芒刀相互看了看，搖頭道：“沒有了。”
“不曾派出人去打聽？”老太妃又問，依然是聽不出情緒的嗓音。
芒刀咬了咬牙，索性說道：“還沒有！小的一聽見消息，便來了。”所以，老太妃，您罰小的吧！
銀鞍趕緊點頭，也說：“小的也是。”
“你們便是這麼給王爺辦事的？事情都沒有問清楚，便來回話了？”老太妃蹙著眉頭又問話，隻是，這話裏的意思，聽不大明白。
是怪罪，還是不怪罪？
一向怯怕老太妃的銀鞍，也不知自己這一刻是個什麼想法，到底是希望老太妃怪罪自己，還是該害怕受到責罰。
芒刀的身子微動了動，卻是一個響頭深磕了下去，沉聲道：“事關王爺，小的……是，小的錯了！求老太妃責罰！”
室內沉悶得很，仿如重重的鉛石壓在眾人心頭，雲舒嬤嬤度量著老太妃的臉色，捧了杯水來勸道：“老祖宗，喝口水吧！”又轉頭責怪起芒刀兩人來：“確實該罰了你們！你們這些猴兒們，竟沒打聽清楚便來胡說！該打！”
老太妃擺了擺手，也沒去接水，臉色沒有一絲絲地鬆動，緊盯著芒刀的臉，說道：“芒刀，我知你定然是瞞了些的吧？
自來，你還算穩重，你若是心中不慌張，也不會就這麼地來了。我不責罰你，你且說說吧，為什麼，你心中，為什麼便有些信了？”
雲舒嬤嬤握杯子的手猛烈地抖了抖，那水瞬間就灑出來，落到地上了，在這寂靜的室內，顯得十分突兀，她的臉色瞬間比老太妃瞧著都不好看了。
芒刀原先還有些鬆動的心，立馬就繃了起來，他緊咬住薄唇，反而不敢輕易開口了。
誰知，老太妃卻是輕飄飄地說道：“你怕我受不了？是嗎？芒刀，說吧！別瞞了，若真的是老天要絕我老太婆，在此之前，我定然讓那些個作妖的賤人先死了再說！”
卻是話音一頓，忽然變了語氣，重重地一拍椅子的扶手，厲聲道：“說！”
芒刀聞聲本能地抬頭相望，隻見，老太妃那張如枯樹皮般的臉，突然散發出一種決絕的光芒，她淺棕色的眸子眯了起來，法令線拉到最緊致，她的身上現出了芒刀從未見過的淩厲氣勢。
芒刀忽然就拋開了心中的那些個不明不白的擔心了，挺直了脊背，說道：“對！老太妃！小的也一樣！若是真的，小的死之前，一定先去殺了那幫子混帳東西！
小的沒敢瞞老太妃，但小的確實已經多日沒有收到北境軍中傳來的訊息了，圓弓金箭他們也沒有消息傳來……小的，很擔心！
今日聽了這些話，小的自己猜測著，王爺他們遇險是肯定的了！但究竟，結果如何，尚未可知。
隻是，如今陳木剛的人準備離開京城，既然銀鞍那邊也有聽到這樣的說法，隻怕北軍有了異動。
但凡北軍稍有異動，都會事關王爺！
這茬子事出來，小的隻怕皇帝那邊，不管我們王爺有沒有事，都會牽連到他，如今，隻能請老太妃您來定奪，小的手頭的人馬，到底該怎麼用？”
“好孩子！不枉我疼愛你們一場！你能想到這些，已然不易！你們，都起來吧！”老太妃讚歎了一句，閉了閉眼，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她終究是個女人，還是個失了丈夫兒子的老女人，已然是遲暮之年，本該安享晚年的，可她沒有那樣的命！
此時，該怨天尤人不？
不！她不是那些柔弱的婦人，孫兒不在，她可以為他撐起一片天！
爾今，隻是聽聞孫兒孫媳有難，她怎能自亂陣腳！
雲舒趕緊上前扶住老太妃，疲累的心神，令得她趁勢倒在了雲舒的身上。
雲舒見了，更是難過不已，又連忙搬了老太妃的腿，好讓她躺下來歇息。
跪著的芒刀見此，也擔憂地喊道：“老太妃，您沒事吧？”
老太妃靜靜地躺著，如枯樹皮一般的手輕擺了擺手，沙啞著嗓子道：“我，不會死！我，會撐著的！
雲舒，去把方韜旺找來，讓他準備車馬轎攆，我要出城去龍安寺。
芒刀，你召集外頭所有的人馬，隨我一起去！
若是我能找到救兵，你便跟他們一起去北境找王爺，若是不能……你便帶我們自己的人馬去。
銀鞍，等我走了以後，你召集府中所有可靠之人，守住王府。
我若是十二個時辰之內沒有回來，你便帶著所有的人立即離開，離京城越遠越好！”
看不清楚老太妃的臉，可她思路明確、語音清晰地吩咐，同時震驚了在場的其他三人。
這……！
老太妃她這，什麼意思？！
自來便知老太妃是個極剛強的女人，隻是，她還真是什麼都敢做！
三人相互看看，雲舒嬤嬤率性開口說出了三人的擔憂：“老祖宗，您這個時候出城？這……”恐怕不好辦啊！
雲舒嬤嬤的話沒有說完，老太妃便打斷了她：“我便憑著這張老臉，此時要出城，我就看看誰人敢攔我！
哼，到了如今，我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不管那些消息是真是假，最少有一點應該是真的：趙昇大了，陳良老了，都等不及了！
我早便說過了，陳良此人，奸如豺狼、惡如虎豹，什麼人都會遭他算計的，可不管他算計誰，想算計些什麼，我都不在意，我隻在意我的孫兒！”
說著，老太妃突然重重地一捶榻沿，嘶聲吼道：“快去，遲則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