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是相思還是發春
望著老太妃那張枯瘦嚴肅的臉，幾日不見，那些法令紋的褶皺似乎更深了幾層，偏那下垂的嘴角，又似隱著一抹剛毅的神色，莫離的內心頓時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感動來。
老太太說，縱使全天下的人不信她，還有老太太相信她！
“老太太，若是，有朝一日，您知道了我不是您的金孫，還是個占據了您孫子身體的鬼魂，您還會如此刻這般愛護我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莫離拒絕去想，她忽然有些害怕老太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說她自欺欺人也好，說她是個撒謊的小騙子也好，為了這份感動，她都認了。
莫離伏下了高大的身軀，閉著眼睛，輕輕地靠在老太妃的肩頭，一遍遍地呢喃著：“祖母！祖母！”像個迷路的孩子，終於尋到了母親的懷抱，溫暖而安心。
老太妃任莫離靠著，她緩緩勾起了唇角，伸出沒被莫離握住的那隻手，輕拍著莫離的手臂。
許是心情放鬆的緣故，又加上連日來的不眠不休，老太妃閉著眼睛，靜靜地感受著孫兒有力的心跳聲，竟是緩緩地睡著了。
莫離在雲舒老嬤嬤的幫助下，將老太妃放平了身體躺好，可老太妃始終緊抓著莫離的一隻手不放，莫離便隻好依偎在她榻邊，一直陪著她。
等到莫離回到自己寢殿的時候，已然是天色擦黑了。
莫離不知，她剛起身離開，老太妃便睜眼醒來了。
“老祖宗，您怎不多睡一會兒？”
“哎，我怎麼能睡得著呢？昕兒他，如今真的是個可憐人哪……麵對刺客，竟然半點武功不會！那些個侍衛也是一群沒用的，連個主子都保護不好！咳咳咳！”
“老祖宗，您別急！王爺他總會記起來的，咱們這不是還在找黑玄玉嘛，等找著了黑玄玉，王爺會恢複正常，武功也會回來的！”
“圓弓呢？”
“在外麵侯著呢。”
“讓他進來，我且有話問他！”
“是！”
圓弓進來之後，也是二話不說地直接跪在地上，老太妃已然無力再去氣怒責罰他了，她知目前最要緊的是尋到黑玄玉，喚回孫兒失去的魂魄，令他魂魄齊全了，其他的事情，自有清醒後的孫兒去決議。
老太妃仔細聆聽了圓弓關於刺客的稟報，可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這群武藝高強的刺客，買通了某個侍衛小隊長，趁著王府守衛換班的空檔，潛了進來，這才有了後麵的刺殺事件。
想當然，老太妃首先便重重責罰了負責王府安全守衛的圓弓。當老太妃要重責銀鞍三人護主不力時，圓弓一人全擔了下來，且言詞懇切地說，此時情況特殊，需得有人時刻近身保護王爺。
老太妃想想也是這麼個道理，便如圓弓所說，讓他自領軍棍一百下，罰沒俸祿一年。其他失責的護衛，罰去北軍加強苦練，該賜死的，絕不讓他活著。
先前因著莫離未歸，那個被她利用來逃走的丫頭，被旺叔給了銀兩打發走了，不讓再在恪王府當差。這回，老太妃因著刺客事件，命令方韜旺挨個清查了一遍王府下人的一應底細。
一些王府侍衛因著護主不力，也被老太妃或體罰或罰俸或打殺了。
別看老太妃年紀大了，可她股子裏的那股子狠辣勁兒猶在，對待唯一的親人趙昕，她是愛護疼惜到骨子裏了，對待敵人，她是寧可錯殺也絕不會手軟的。
莫離沒看到這樣的老太妃，若看到了，也不知她還敢不敢那麼親昵地親吻老太妃的額頭了。
總之，因著老太妃一番狠厲地責罰，恪王府恢複了以往的森然警戒，無人再敢隨意走動，一眾奴仆皆各自小心謹慎地當著差。
圓弓走後，老太妃側躺在床榻上，長籲短歎之餘，又在心裏挨個感謝了一遍漫天神佛。
這回，莫離先是無故出走，回府後，又冒然遭受刺客刺殺，真的是嚇著老太太了。
老太妃便在漸漸寬心之餘，與雲舒老嬤嬤合計著，選個合適的日子去廟裏上個香什麼的，一是感謝神佛保佑她的金孫逢凶化吉，二呢，也是祈禱亡夫先人等，保佑她的金孫，早日魂魄歸身，進而得報大仇。
雲舒連忙應了，又吩咐人替老太妃上了些清淡的晚膳，老太妃看都不看，連連直搖頭。
雲舒便安慰她說：“你看，王爺如今安然回來了，你這幾日幾乎粒米未沾的，明兒個王爺過來瞧見了，不免又會心疼自責了……”
“哎，看著昕兒那個可憐的樣兒，我如何吃得下哪……”
經過雲舒老嬤嬤及蜜桃的柔聲勸慰，老太妃勉強用了些晚膳。
莫離回了自個兒寢殿，在金箭的服侍下，草草吃了些膳食，便躺在床上休息去了。
隻是，她這一躺幾個時辰，還是一點睡意也無。
莫離望著窗外漸漸西下的月色，撇了撇嘴。
哎，這會兒怎麼的也有淩晨兩三點了吧。奇怪，她這麼能睡的人，怎麼就失眠了呢？
似乎，這是她做人以來，第一次徹夜失眠哪。
“趙晅，這個時候，你在做什麼呢？哎，我真笨。天色這麼早，你肯定還在睡覺吧。”莫離嘴咬著薄被，模糊地聲音自問自答著，說到最後，還懊惱地嘟了嘟嘴。
“趙晅，趙晅，趙晅！”
莫離越念越覺得趙晅的名字好聽極了，就連趙晅的音容相貌，也在她的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
一時是他那如暖陽般的燦爛笑容，一時是他恬靜祥和的微笑注目，一時是他輕言細語的殷殷關懷，無論哪種，都是他對她的！
“趙晅！”
莫離覺得，似乎，那兩個字從她嘴裏吐出來，都帶著一股子滾燙的感覺。
而且，不止是她臉皮發燒，就連心跳都加快跳動了。
“嗬嗬，我這算是發春呢？還是相思呢？呼！不能再想了！再想，我都要無法呼吸了！”
莫離兩手交疊壓著胸口心髒的位置，閉著眼睛呼出口氣，這才微微側耳傾聽著外麵的動靜。
此刻，殿內角落裏，尚有兩盞微弱的燭光一直亮著。
因著圓弓受罰了，銀鞍受傷了，外間屋子裏住著金箭。原本，金箭也是要挨罰的，不過，圓弓求情說，總要留著個武功高些的近身守護王爺，老太妃才暫時免了金箭的體罰。
不過，老太妃說了，若是王爺再出差錯，金箭就不是體罰那麼簡單，該是提頭來見了。
這些話，是侍衛來向金箭回稟的時候，莫離聽到的。
哎，看樣子，短時間內，她是出不了王府，見不著趙晅了……
想到這裏，莫離有些泄氣。
莫離在床榻上折騰了片刻，又看了看屋角的沙漏，疑惑地說：“奇怪，金箭今天怎麼了，怎麼沒來喊我起床練功呢？往日，隻要是他值夜，這個時候，他必然會過來板著副石頭臉，說‘爺，您該起床練功了’！”
她凝神聽著外間的響動，結果，什麼聲音也沒有。
莫離又翻了個身，嘀咕道：“算了，他不來喊我正好。一晚沒睡，我也實在沒勁兒練什麼破武功。”
隻是，柔軟的棉被在臉上蹭啊蹭的，莫離閉上眼睛，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圓弓三人滿是疑惑的臉。
哎，想來，她這隻占了恪王身體的鬼，也沒多少逍遙的日子可活了。
若是這副身體的原主，那個嬌弱的小姑娘找上門來，她會被恪王趙昕的這些親隨們怎麼處置呢？
是燒死，還是燒死，還是燒死呢？！
想到這裏，莫離的腦海中，仿佛看到自己被綁在柱子上、淋上火油燒死的慘烈一幕。
“噢，趙晅！救救我吧！我要怎麼辦？”
此刻，莫離唯一能想到的，還是隻有趙晅，仿佛趙晅就是她的全世界，趙晅就是他的大救星。
可是，想到她在趙晅的別院住了三天，趙晅都沒有再露麵，莫離又變得十分地沮喪。
金箭同樣一夜沒睡，挺直了脊背坐在床上，側耳聽著內殿的點滴響聲。
莫離輾轉床榻的聲音，莫離細碎的呢喃，莫離起夜後在殿內徘徊的腳步聲，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跟隨了十幾年的主子，突然學會了一項新本領，還是從前最畏懼卻又鮮為人知的弱點，金箭無需問出來，疑惑的種子也在心頭根植了。
理智讓他去向莫離當麵問個清楚，王爺，你可是我一直恭敬侍奉的主子？
可是，望著那雙璀璨的金眸流露出絲絲恐懼和戒備的光芒時，他又咽下了所有的疑問，選擇了沉默。
許是自己想多了，王爺隻是失了黑玄玉，才變了性情？可是……
可是金箭也無法說服自己，沒了黑玄玉，自家主子會突然克服經年的恐懼，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一項新本領——潛水，還一潛三十多丈！
金箭睜著隱含紅絲的眼睛，仔細回想著自王爺清醒後所有的生活細節，就這麼地一直坐到了天色微明，這期間，莫離終是思慮得累了而睡著了。
聞聽到殿外輕細的腳步聲，金箭輕輕地打開殿門，一眼便望見一個熟悉的背影站在不遠處，卻是挨了一百軍棍的圓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