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除死無大事
圓弓被心中的新感覺給驚異到了，遂訕訕地向莫離行禮：“屬下參見王爺！”
莫離也打量圓弓半天了，此刻他還是那副閑閑的樣子，隨意地說：“起來吧！圓弓？！那，我不記得你了，怎麼辦？”
莫離決定了，反正她啥也不曉得，還是和對老太妃一樣，幹脆別給人家念想的好，她直接就把問題丟給了別人。
圓弓剛站起來的身子徹底僵住了，他停了好一會才直起腰來，愣愣地看著莫離：“不記得？王爺……真的一點也不記得？”
老太妃說的是真的？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事？黑玄玉沒有了，王爺便什麼都不記得了？可自己跟著他十多年了，他也一點都不記得了？
莫離無辜地搖頭，也一點兒都不想給別人希望，斬釘截鐵地說：“不記得！一點兒也不記得！誰也不記得！”
圓弓倒吸了口冷氣，望著圓睜著雙眼的自家王爺，他是從未見過王爺麵上露出如此模樣，似迷茫、如憂傷，他本能地輕聲地、怕嚇壞那人似的低低地問：“那……軍中的事，打仗的事……王爺也不記得？”
打仗？！天，那麼危險的事情，她一個女人怎麼能沾上冷兵器時代的戰爭！
莫離搖頭的幅度更大了，理直氣壯地說：“我說了，我不記得，什麼都不記得！”
圓弓皺著濃眉望著自家王爺，那臉上的刀疤更顯得猙獰了幾分。這，要怎麼辦？老太妃說得對，這幾日皇上肯定會召見他的，他什麼都不記得，又要怎麼回話！
圓弓著急起來，聲線帶著隱隱的顫抖，拔高了音量說：“王爺！你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記得！那皇上要問你話怎麼辦？萬一，皇上因此而收回兵權怎麼辦？王爺！”
圓弓一邊說著，一邊激動地往前撲，他的身體幾乎就要靠到榻上，大手伸著似要抓著他家王爺的胸脯將他拎起來了，那音量隨著激動越說越大，大到最後驚醒了他自己，他似才發現自己行為的不敬，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莫離倒並不以為忤，她掏了掏耳朵，總算坐直了身子，卻還是不緊不慢地說：“問就問唄！收就收唄！我且問你，問了我，我若答不上來，會不會死？”
圓弓愣住，想了想遂搖頭說：“應該……不會。”
“那皇上收回兵權，我會不會死？”莫離接著問。
“應該……不會。”圓弓思慮片刻，接著作答。
“那不就結了！除死無大事！急什麼！”莫離兩手一攤，麵色倒是十分放鬆。
“……”可圓弓卻是頓時僵愣了。
他看著眼前之人那副悠閑自在的樣子，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這些年來，他跟著王爺出生入死，王爺的悲，王爺的憤，王爺的生死，統統都是他的悲，他的憤，他的生死！
隻要他有一口氣在，王爺說什麼就是什麼！
即便要他這條命，他圓弓也不會遲疑一下！
可現在，王爺說……除死無大事？！
那，那些大事呢？這些年，王爺和老太妃心心念念的那些大事呢？王爺，真的都忘記了？
圓弓怔怔地站在莫離的榻前，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莫離看了他半天，挑了挑眉毛，站起來拍了拍圓弓的肩，嗯，如今他這身材真是好啊！真正的鶴立雞群，高人一等啊！
莫離一邊得意著，一邊安慰圓弓說：“沒事！沒事哈！既然有你在，那咱們更不用著急了！那什麼，你餓嗎？我們吃點東西，然後，你慢慢再告訴我呀！這樣，我不就知道啦？你看，這不是挺容易的嗎？凡事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來來來，坐下來，我們慢慢聊呀！”
莫離硬拉著圓弓，在一旁的紫檀木雕花圓桌前一起坐下，轉頭吩咐：“蜜桃！快，上些點心來！”
從前兒個起，莫離辛苦把美食全部吃下去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老太妃吩咐過了，必須按照以前王爺的食量上膳食，不能過量把他吃壞囉！
可憐的莫離，剛離了幾天隻能聞味道的鬼日子，如今做了人，還是要受約束，嘴裏不免總是發饞，隻要想到前幾日的滋潤，就覺得她嘴裏能淡出個鳥來。
唉，從奢入儉難啊！
這一早上的滿桌膳食，突然變成了一碗白粥、幾個饅頭、幾樣小菜！
東西雖也都還算的上精致，可這又何必呢！
她是王爺好不好？王爺怎麼能過成這樣呢？
你說，這身子的原主兒，從前怎麼能這樣苦自己呢？
既然有那麼好的廚子，卻不給人家表現的機會，這也，這也忒不人道了！
可她說了幾日，唾沫一堆，蜜桃和銀鞍卻紛紛表示，老太妃的話，不敢不從，一個勁兒地“請王爺恕罪”！
好吧好吧，老太妃……是不太好說話哈！可如今，圓弓來了，她招待他，總可以上些點心了吧！
莫離很高興地想著，越想，那麵色越是喜氣。
果然，蜜桃聽了，麵色一僵，她也沒了主意。老太妃是說要注意飲食，可沒說不讓王爺招待別人呀！
想了想，蜜桃還是按莫離地吩咐，她趕緊的去收拾了好些點心果品上來，五香酥餅、金絲馬牙糕、玫瑰糯米酥、翠玉八寶盒……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又恭敬地泡了茶，親手捧給莫離，溫柔體貼道：“王爺小心著燙。”。
圓弓從蜜桃進來，眼睛就開始越瞪越大地看著她。
女的？！
王爺身邊有個女的？！
怪不得，銀鞍說王爺很奇怪，王爺都用上女的了！王爺……真的很奇怪……
然而，莫離見他一直盯著蜜桃看，不禁挑著眉，湊近他神秘兮兮地笑道：“怎樣？還不錯吧？這模樣這身段，都還不錯吧？”
莫離想，如今我是男人，男人們在一起，還不都是這樣的嘛？
這回，圓弓是真的被嚇得不輕！哎喲，我的爺！我隻是奇怪而已，我哪敢啊我！
圓弓立馬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垂手站著辯解：“不，不，屬下不敢……”那神情，就差跪下了！
莫離看著他緊張的樣子，頓時有些無趣，唉，男人……也不好做！
最起碼，她這身子這男人不好做哪！飯吃多了，有人管，話說多了，有人怕！真沒意思！
莫離便擺擺手：“算了，算了，和你說笑一下，你看你，卻怕成這樣！行了，那你就和我講講我該知道的事吧！”
圓弓實在不適應這樣的王爺。
盡管以往的王爺是嚴肅了一點，孤僻了一點，但是……十幾年下來了，自己也已經摸清了他的脾氣了，可現在這個……這個人……渾身上下除了胡子沒了，無論是鼻子眼睛，還是什麼地方，都與以前一般無二，的確是自己一直跟隨著的王爺，可怎麼感覺，那麼別扭呢？
圓弓硬壓下心中的不適，恭敬矜持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開始給王爺溫習以往的軍務：“北軍如今在冊的三等兵勇有……”
“王爺！快！皇上要見您！”
圓弓才開了個頭，廳外就有人著急忙慌的打斷了他們。
莫離回頭看，隻見，一個麵白無須，約摸五十歲開外的……男人？站在廳堂口，一臉著急的看著她。
這人應該是男人！
莫離跟自己再三確定了幾遍，卻仍舊止不住好奇地細細打量。那人的臉，像白麵饅頭似的，眼睛像煮開花的餃子似的，略彎的背像蝦米似的，手裏的拂塵像麵條似的，穿件圓領的墨綠袍子像沒熟的茄子似的。
誰啊？這是？
莫離心裏想著，嘴巴也問出了聲。
圓弓無奈地看著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那老男人卻已經弓著背進來了，驚訝地看著莫離，可憐巴巴地問：“王爺！您真不記得了？連老奴也不記得了？老奴方韜旺您也不記得了？”
來人那餃子似的眼睛緊緊地、熱切地看著莫離，餃子邊都快繃平了！
莫離有些尷尬，也有些同情，還有些不忍，這……男人，好像很在乎這身子啊！
莫離隻好誇張地幹笑了幾聲：“哦……！方韜旺啊！旺叔啊！啊哈哈！我之前，的確是，記不大清楚了！你一提，我就想起來了！哈哈哈……”
方韜旺眼睛裏的熱切，就這麼在莫離的幹笑裏，一點一點地暗淡下去，慢慢地浮上一層水霧代替了那熱切的目光。
他白麵饅頭般的臉拉得老長，嚅囁著：“王爺……，您以前，都叫老奴，老方的……”
“額……”莫離訕訕地撓撓額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說：“哎呀，旺叔啊！以前不是年輕不懂事嘛！您那麼年輕，怎麼能叫老方呢！旺叔好！以後就叫您旺叔了！”
方韜旺蝦米似的背被他拍得又彎了彎，苦笑著回了聲‘是’，又慌張的說：“王爺啊！前幾日老奴病了，不知道王爺回來了，又……又變成了這樣！今兒才回來當差，剛老太妃已經和老奴說了王爺的事！隻是現在…..”。
方韜旺白麵饅頭似的臉比之前拉的更長了，莫離很沒禮貌的想起了小時候外婆烙的‘馬臉糕’，磨好的大米粉拌上新釀的甜桂花，吃了一塊想兩塊，吃了兩塊想三塊……
“王爺？”
莫離尷尬的笑笑，真是對不起這個一看就忠心耿耿一心為自己的老…….嗯，旺叔，自己一準兒是這幾天被老太妃逼著節食而產生了幻覺，一定是這樣的。
“旺叔，您說，您說！”
莫離用自認為很瀟灑的動作用手撣了撣自己的袍子，看著方韜旺笑道。
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啊，方韜旺看著這位王爺長大，但何曾見過這位冷麵虎王爺露出過這樣的笑臉，一顆心就像是被九月的陽光灼到了一般，可眼下都火燒眉毛了，他哪還有心思尋思這個啊！
“王爺，剛剛門房來報說張公公親自來了，候著王爺去見皇上呢！老奴剛安頓了張公公在前廳喝茶，還好幾十年的交情了，他還肯跟老奴說幾句體己話，皇上已經有些著惱了！”
方韜旺年紀不輕了，但是此刻這著急的神情卻十分的逗趣，搓手跺腳的樣子和自己轉世為人前看到的小孩子一樣。
“王爺得趕緊的去呀！這……可怎麼好？老太妃急得什麼似的！說實在不行她便要弄傷自己裝病了！王爺！您……真的一點點也記不起來？那怎麼去見皇上？”
方韜旺滿頭滿臉的水光，此刻的白麵饅頭看起來像是被水泡發了一樣，分不大清是他剛才感傷的眼淚，還是此刻急出來的汗水，隻急得在那兒搓手搓腳地看莫離。
可莫離能有什麼主意？
看著這一大群人見天兒地皇上長皇上短的，她就是個聾子也要被這這些人叨咕的有些心煩意亂了！
自打她見了老太妃起，似乎除了她自己外，這府裏所有人的神經，就全部被這個大家嘴裏的‘皇上’給牽引了，一個個怕的跟什麼似的，也因此見到她“失憶”了，特別是把皇帝也給忘了時候，急的簡直是抓耳撓腮、火燒眉毛一樣！
不過也對，皇帝嘛，手握別人的生殺大權，總是讓人存了敬畏之心的，曆來，皇帝都是要宣揚天地君親師的，以保證他自己在老百姓心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隻是，她雖然來了這裏，還上了個王爺的身，卻至今沒弄明白，她所在的是什麼朝代，皇帝又是誰，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統統不知道，不過，知不知道又有什麼不一樣呢？誰還真的見過皇帝嗎？
即便做鬼做成像柏叔那樣的老鬼，也沒有見過真正的皇帝吧？
電視電影裏演的，又有多少可信？誰也不知道哇！
皇帝要見她，她越不去見，那人肯定越起疑吧？
其實，有什麼呢？這些人說來說去，無非是害怕這皇帝收回兵權什麼的，可兵權這東西……它本來就是皇帝的吧？你越看重著，這皇帝肯定越生氣吧？
更何況了，她莫離是個小女子，哪裏會什麼行軍打仗，要真是上了戰場還不得給人家當箭靶子，死無葬身之地啊！
所以說，若是那皇上收回了兵權，她從此後做了閑散王爺，隻管吃喝玩樂、遊戲人間，反倒是好事啊！
退一萬步說，就算她表現的不好，真被皇帝哢嚓了，大不了再變成鬼唄，變成男人她都不怕了，還怕再變成鬼嗎？像她莫離這樣的鬼……也差不到哪裏去！
莫離樂觀著呢，才做了幾天人，就把曾經為鬼的煩惱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