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大叔你是誰

第01章 大叔你是誰

三天後。

昱國,都城盤陽。

三天前那場百年不遇的大雨,似乎將這世界衝洗得愈發幹淨了,碧藍的天空,澄澈明亮,格外讓人心曠神怡。

和往日一樣,盤陽城總是那麼熱鬧非凡,即便天氣漸漸熱了,大街上還是人潮湧動、車水馬龍的。

諾大的恪王府,占了寸土寸金的盤陽城幾乎一整條街,是城東這一片貴族區域裏最大的府邸。老百姓們一提恪王府這一帶,都已經把原來這條寸心街的街名給忽略了,直接稱之為王府街。

恪王府跟往日一樣門庭冷清,五闊的高大門廳隻開了個側門。門口的大石獅子氣勢威嚴而猙獰,大張著獠牙注視著稀疏往來的行人。

五皇子趙昇一襲月白珠光綾緞長袍,束了鑲碧玉的腰帶,熟門熟路地上了王府大門口的台階。

他身後的貼身內侍紀寶,趕緊從隨身的荷包裏掏出了一錠小巧的銀子,抬手扔給了門房。他隨意地衝門房擺擺手,便跟著趙昇一道長驅直入了。

門房小廝眼疾手快地接了,再掂掂銀子,有些高興又有些無奈地退回了門房。

唉!這恪王府,也就五皇子常來常往了!可聽說王爺還是不願見人呢!等會兒五皇子出來,不知道會不會又要發脾氣…

趙昇一路快走,直奔正殿而去,遠遠地便看見一個小廝坐在台階上唉聲歎氣。

他快步上前,便拿腳踢了踢那小廝,不悅地說:“銀鞍,你家主子呢?你可別告訴我,到今日,他還沒出來過!”

銀鞍一見是趙昇,趕緊起身行了禮,一臉苦澀地說:“哎喲!五爺您又來啦!不是小的想這麼說,可……可王爺他真,真的不肯出來!小的也急啊!”

趙昇瞅了瞅關著的門,不解地問:“連你,也不讓進?”

“就是啊!您看看!這叫什麼事!王爺這幾日可奇怪了!小的都急死了!”銀鞍兩手交握著,急得直跺腳,見到趙昇來了,他頓時眼露希翼之光。

“那他一個人在裏麵幹什麼?”趙昇很是不解。

“小的也不知道啊!”銀鞍苦著臉。

“蠢材!難道他不吃不喝嗎?就沒讓你伺候他用膳?”趙昇瞪了銀鞍一眼,冷聲嗬斥。

“有啊!他隻是讓小的拿了好些東西進去給他吃!”銀鞍眼睛一亮,大聲回答著,似是想起了什麼,他拿手比劃道:“好多好多好多啊!隻是,食物一放下,他就把我趕出來了,根本就不讓小的在一旁伺候啊!”

望著銀鞍落在空中比劃的雙手,趙昇戚起了眉,重複道:“好多好多好多?……這幾日他沒有練功嗎?”

“沒!這幾天,小的天天兒地早早起來,王爺從沒讓小的進去伺候過洗漱!”趙昇不問還好,他這越問銀鞍這心裏越是不踏實。

趙昇兩指撫著下頜,驚異道:“嘶!這倒真是奇了!他……也有偷懶的時候?!”頓了頓,他沉聲說:“我倒要進去看看,這人悶在房裏到底在做什麼!”

說著,趙昇大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推門,銀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急切地說:“別呀,五爺!您要是這麼進去了,回頭王爺又得責罰我們!小的怕呀!”

趙昇抬腳輕踢了銀鞍一下,不高興地說:“去去去!別以為我不知道,平日裏,你們王爺就對你們幾個好!得,我也不難你,他要追究起來,我就說,是我自己非要進來的,不關你的事!”

趙昇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銀鞍隻好放開了手。

他知道自家王爺和五皇子的交情,況且他心裏也想借五皇子的手,把自家王爺給請出來,便也沒再攔著,隻忐忑不安地守在門外自說自話兒呢。

“若是今日王爺還不出來,一定得去稟報老太妃了!這幾日,王爺也真是太奇怪了!不,是太太太奇怪了……”

銀鞍這邊還沒想多久,卻聽屋子裏突然傳出了一聲驚呼,卻是五皇子的嗓音:“你你你你是誰!……昕堂兄!你,你怎麼把胡子給剃了?!……銀鞍!銀鞍哪,快進來看看!……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沒胡子的昕堂兄!哈哈哈!隻怕啊,全京城裏的人,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咯……”

銀鞍聞言,什麼也顧不上了,三兩步就跑了進去。

然而,銀鞍一見到屋內的情形,他也頓時愣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圓地望著那人,驚異地眸光中隻寫著一句話:這……這人,他誰啊!

隻見,那熟悉至極的房間裏,站著一位身姿修長的陌生男子。說他陌生吧,可那人的身量尺寸,銀鞍閉著眼睛也能描畫得出來。可銀鞍見了這人,卻不敢貿然上前行禮了。

此人,一頭如黑緞般的長發披散著,帶著份平日不多見的隨意,卻越發使他看起來有種天生的高貴感。那微皺著的眉,濃黑而英挺,襯得那雙原本深邃的眼,更顯幽深,此刻,正神情不虞地望著進來的二人。

即便如此,那雙黑中隱帶著金色的眼眸,還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下。那眸,有著金屬般的冷洌,卻又如夜空中最閃亮的星子那般璀璨奪目,讓人一旦注意到它,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高挺的鼻子,嵌在那張剛毅的臉上,越發顯得那臉龐立體五官深刻,血色豔麗的薄唇,已然抿成了一條線。薄唇之上有隱隱的青色,偏是這一點青色,令他整個臉龐都變得明亮,便之看起來,如此棱角分明,卻又如此英俊無匹!

銀鞍愣了好久,才輕聲喚道:“王爺?您,您怎麼,把胡子給剃了?!不過……小的覺得,這樣的你好看!……哈哈,這樣真好看,年輕!哈哈哈……”

銀鞍非常想盡力忍著的,可是……可是,沒有胡子的王爺,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不知道為什麼,他怎麼看怎麼覺得奇怪,哈哈,太好玩了!

銀鞍放聲大笑著,沒辦法,他實在忍不住啊!

莫離抿唇立著,默默地看著眼前笑得前俯後仰的兩人,心塞得不要不要的!

這不是個笑話好嗎?!她那麼痛苦,怎麼這兩人竟然還笑得那麼歡暢,簡直沒有天理啊!

話說三天前,莫離忽然被那黑色珠子放出來了,隨之,一股神秘的力量將她推進了這具身體裏。她當時覺得迷迷糊糊的,可等她再清醒時,她,便在這裏了!

房間裏,那雕工堪比國家博物館館藏的床,可以賣到幾千萬高價的成套禦窯瓷器,純手工的織錦衣袍,擦得發亮的古老地磚,半琉璃的窗戶……

當莫離確認,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她高興得在屋子裏跳來跳去,甚至在心裏大聲呐喊著:“老天爺,你終於聽見了我的心聲了,終於讓我轉世成人了!還讓我住在這麼好的屋子裏,睡這麼好的床!發財羅發財羅!我真的是走狗屎運了!這裏隨便一樣東西賣了,都可以讓我在鬧市區的黃金地段買個三室一廳了!哇哈哈哈,我要找個帥哥,嚐嚐結婚的滋味!”

莫離喜得癲狂時,忽然一個轉身,就看見屋角站著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雪白的係帶睡衣,一頭長發披散著,一雙帶著金色異芒的眼眸掩在濃眉下盯著她看,那五官立體得像個外國人,如神工雕塑過似的深邃英俊,唯一的一點不協調就是……這人年紀不小了,一把大胡子!

雖然莫離初來乍到,可天意讓她再世為人,她倒變得有恃無恐了,遂有些不滿地衝那人說:“大叔,你是誰?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裏?”

那人嘴張了張,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莫離覺得有些怪異。她走近了些一看,咦,玻璃?她看到的竟是玻璃鏡子!

那麼,這鏡中麵露震驚之色的大叔,便是……我?!

莫離不敢置信地盯著鏡子摸來摸去,鏡中的人如她一般麵色蒼白,她突然脫力地滑坐在地,“啊!”的大叫出聲!

有些低沉的男人聲音,傳出了老遠,通過了莫離的耳朵,傳進了她的心底裏。

嗚嗚嗚,她不止看到了男人,連聲音都是男人的!

莫離一把抱住了頭,使勁地扯著自己的頭發,頭皮好痛啊!

她這不是做夢!

她莫離……真的轉世成人了!

可是……卻是個男人!!

啊啊啊!蒼天啊,大地啊,你這是,要鬧哪樣啊!

就在莫離滿腔憤恨不得發泄時,門突然被人推開了,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男子探頭進來,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您……沒事吧?您醒了?要小的進來伺候你嗎?咦,王爺,您坐地上幹什麼啊?”

莫離看著他,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人!

男的!

清秀,機靈,年輕,還有個小酒窩,多招人喜歡!

我要還是個女的,我會追你的!

可是……我現在是男的了!

嗚嗚嗚,莫離老委屈了!

老天爺啊,我說我不挑,那隻是說說而已啊,您別真的玩我呀!

“哇!”

莫離突然張開口,就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老天爺啊,我是喜歡男人,但我還沒喜歡到要親自去做男人啊!

這下,我該怎麼辦啊?

銀鞍這輩子最榮耀的事,就是在恪王身邊當差。

恪王五歲習武,是昱國武學一道人盡皆知的練武奇才,且得聞名天下的成威先生親自指點,八歲那年便打敗過無數武學名家。

恪王十歲上戰場,是昱國最年幼的先鋒將軍,殺敵無數,十二歲起駐守北方邊關,從此廖國再未來犯!

恪王博聞強記、學識淵博,十五歲回京城,突然心血來潮奏請了當今,匿名與全國仕子一起參加春闈,竟然名列傳臚!

若不是他沒有參加殿試,主考官四處尋找扼腕歎息不已時,得今上告知真相,旁人都不知,原來恪王竟是文武全才!

可恪王的冷漠、孤僻、不近女色,和他的文學武功一樣有名。他早早蓄一把美髯,日日麵黑陰鬱,治軍更是鐵麵無私,紀律嚴謹得手下三十萬兵馬如其臂使!

沒人見過恪王笑,他亦極少與人輕鬆交談,一般人看見他那張緊繃繃的臉便逃得老遠。

即便恪王四歲封王,位高權重且其家中人口簡單,是京中無數適齡女子最理想的婚嫁人選,可女子們也隻敢在心中肖想,誰也不敢祈求家人去向恪王提親,甚至,沒有哪家閨秀敢向恪王拋個媚眼!

可現在……那聞名天下的鐵麵王爺居然坐在地上哭?!而且,還是是豪無形象的張嘴大哭?!

天哪!這怎麼會是真的?

可不是真的,那他看到的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他銀鞍眼睛花了?

銀鞍抬手用力地揉了一把眼睛,再凝神望去。

隻見,他家主子那雙平日威嚴深邃的眼睛中溢滿了淚水,正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劃過了那張剛毅冷峻的麵頰,沾在那長及胸口的美髯上。那美髯如灑上了晶瑩的露珠一般,發出晶瑩剔透的光澤。

銀鞍驚悚了,隻因為他的視線中,那人張大了嘴,半仰著頭,似乎……還有鼻涕在那懸膽高鼻下抽動……

銀鞍迫使自己甩了甩頭,再定睛看一遍,那淚眼、那鼻涕還在!

銀鞍咬咬牙,再定睛看一遍,不是幻象,沒有消失!他旋即閉上眼,驚恐地退了出來,反手砰地一聲關上門。

這一刻,銀鞍隻覺得雙腿發軟,一屁股歪坐在門口,半天不能動彈。

怎麼辦?

他知道了王爺的……秘密!天哪,這麼大的事情,這麼隱秘的事情,怎麼偏偏讓他銀鞍撞見了?王爺剛才看到他了嗎?看見了!王爺會不會為了他的威嚴形象,而殺他滅口啊?天哪,他豈不是死定了?

銀鞍忐忑不安地等了好久好久,可是,屋裏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手撫著胸口,安慰著自己,許是王爺看在他多年服侍他的份兒上,不打算殺他了呢。

“我什麼也沒看見!我什麼也沒看見!沒看見,打死我也沒看見!”

銀鞍決定,既然他家王爺如此寬宏大量,他無論如何不能把今天看到的這事給說出去,就連金箭麵前他也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從此以後,他即便睡覺也要閉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