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玉骨成傘

連侯英拔出劍,將軍醫手裏捧的那塊肉切碎,血濺一地。

看著屍體不完整的佛指,他又說:“把她的骨頭剔下來,我要用它做一把傘,受一世日曬,一世雨淋。”

眾人皆歎,究竟連侯英跟這女子有什麼深仇大恨,讓她了死還要受這生生世世的罪?

魯國滅亡之後,骨傘製成,取名佛指。

連侯英很奇怪,總是喜歡把那骨傘帶在身上,卻從來不用它。

清元公主和他的婚事如期完成,他對著那把傘嘲笑:“你看,我娶了她呢,我會對她好,比對你好一千倍。”

僅管那樣,他還是忍不住去別館,那裏還保持著佛指離開的樣子。不知是什麼恨,他竟然命人一把火燒了。

他總是控製不住來這裏想起她,索性把它燒了,就沒有什麼值得他想念的了。

那把傘,他看著的時候就會想起她懷了魯國國君的孩子,想起她背叛了自己,想起她玩弄了他的情。想起她說過,和自己同床之時,她想著的是別的男人。

他握著那白骨瑩華的傘柄,端睨了一會兒道:“你那麼下賤,為什麼還要我不斷的想著你?你那麼殘忍的對我,為什麼還要不停的想你?”

連侯英像是瘋了一樣,又將傘仍在地上,他說:“我以後不會再見你了,不見,不念。”

後來,那骨傘被人送走,也不知道賣給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裏?

事關一段傳說,傳說魯國的九夫人被剔了骨,做成了一把傘,傘骨香氣四溢,瑩白似雪。

六年之後,連侯英和清元生下了兩個孩子,過的很幸福。

他看著自己的孩子,但會想起六年前,他剖開佛指的孩子,殘忍的血濺宮庭,這種恨,至今未消,不管時間如何推移,它發了就是發生了,愛了就是愛了。

當年,他曾拚了命的在找她,他想把她從魯國奪回來,不管用什麼方法,囚禁她在自己的身邊。

當年,他恨她是一回事,想讓她後悔是一回事,報複她又是一回事。

當年,他總在想,如果她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劍下怎麼辦?

當年,他親眼看見她死在了自己的麵前,他恨不得也隨她而去,卻因軍醫的一句,她有了身孕,一切都變了。他沒有隨她而去,也不後悔自己帶著軍隊踏平了盛都,像佛指那樣的女人,死有餘辜。

他恨她,簡直把生生世世的輪回都用來恨她,這麼徹底的恨,源於是一個愛字。愛之深,痛之切。

這麼些年,他也學會了遺忘,關於佛指,他隻放在心角,無事,幾乎不會提,也不會想。

南連,銀城,一個二十六七的女人,她花了重金買了一把傘,那傘麵豔如鮮血,帶著亙古的憂傷。她撐著傘,無論是晴空還是雨天,都會站到銀城城樓上,撐著傘,望著遠處,似乎在等一個人。

半個月過去,城裏的人都很好奇,卻沒有人知道,那女子叫什麼名字,等什麼人?

有人問她:“你在等什麼?”

她淡淡的說:“等一個人。”

正巧一日,連侯英路過,看見城上的那把傘,時光荏苒,已經整整波六年,一晃竟有六年沒有見過她了。

許多往事又勾起他痛苦的過去,他曾遇到一個手持銀月刀的女子,她說:“我想威脅你,然後逼你哭出淚兒來。”

他又記得,那個女子半夜摸進他的房裏,天真的問:“是不是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你就能哭出淚來?”

她叫佛指,佛門的佛,手指的指。

往事一幕一幕的重現,心痛絞成了泥。他怎麼忘得了那個女人呢?

“你到底會不會愛上我?”

“我不在乎,也不需要名份,我隻要你愛上我,愛我就好了。”

“連侯英,你到底要怎樣才會喜歡我?”她幾乎是用歇斯底裏的聲音在問。

“侯英,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你的敵人,你會不會殺我?”佛指咬著唇,她是一開始就知道結局的人。又是什麼心情在愛他呢?難道就為了救魯國的國君,感情也可以說演就演的嗎?

“連侯英,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要如何,才能讓你落淚?是不是,我背叛了你,或者是死了,你才會為我哭一哭?”她的泣淚,毫無章法,崩潰的抱著臉,哭喊著。

那時候,他怎麼就不知道,她一直在暗示什麼呢?

但是,她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侯英,如果我現在就想成為你的女人,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下作?”

如果不是愛,又怎麼會?

連侯英走到城樓上,撐著傘的女子有一烏黑的頭發,一絲不苟的盤起了高聳的飛天髻,一簇五色小蝴蝶的立體絹花插在側麵,襯出她幾份仙人清麗之氣。

胭脂水粉,淡淡均勻的抹在她的小臉上,看不出有多豔,看不出有多嬌,卻實實在在的像極了佛指。

“夫人這傘是從何而來?”他淡淡開口問。

白佛心轉身,看著眼前的男人。

白佛心是白家唯一活下來的人,也就是佛指的七姐,她僥幸的被南連國一個小將救下。魯國滅了,她曾站在城下,守了七天。她聽說,自己那十妹被連侯英剖了腹,還被剔了骨。仇恨彌漫,她隻歎,天下怎麼會有如此負心薄情之人?連自己的妻兒都下這樣的狠手。

“買來的。”佛心淡淡道。

往事,故人,果然,再平淡,也堵不住胸口的怨。

“哦。”他隻是哦了一聲,無言以對,正要轉身的時候,佛心叫住了他:“連將軍,妾身想問一問,你可曾愛過佛指?”

連侯英怔住,他轉過身,眼眶已紅,沉聲警告:“不要提她。”

他還恨著佛指,這麼多年了,還是那麼恨著。

佛心輕歎一聲:“你果然不愛她,可她為什麼那麼傻,還要等你?”

連侯英轉身,不想再聽關於佛指的事情。

可佛心想要說,她看著那個人的背影說:“她懷著你的孩子,等著你去救她,而你卻帶著十萬大軍,逼瘋她!你是我見過,最殘忍的人,剖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還剔了妻子的骨!”

連侯英突然刹住腳步,他猛的轉身,臉色比之更加慘白:“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震驚的,所恨的,難道都是一個誤會嗎?難道,真相真的那麼殘酷嗎?

“她懷著的究竟是誰的孩子?”他的聲音顫抖,力氣全無。

“你的。”佛心諷笑的說著。

“不可能!”連侯英的反應確實很激烈,他無法接受另一個更加殘酷的事實。

事實就是那麼殘酷,佛心回憶那時,那時的佛指丟了少女的情懷,像個棄婦一樣,比她還哀怨。

佛心說:“她回去的時候就懷了你的孩子,因為沒有得到蝴蝶淚,太後刑罰她,意外之下才得知佛指已有身孕的事。”

“她是魯國的恥辱本該一死,可太後念在白家的累累軍功饒了她,但她在冷宮的日子並不好過,她每天都在繡同一隻蝴蝶,為了繡好它,手指都紮腫了,她求我帶著那隻繡得最好看的蝴蝶去找你,她希望你能去救她們母子。”

“可我找到你時侯,你卻沒有看那信上的內容,草草的將手絹丟給了別人。”

“我回到魯國不敢告訴佛指,我隻是說,你會來,會來救她們。”說到這裏,佛心苦澀的笑著,她有一件很內疚的事,她說:“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告訴她,你不會來,從一開始就安排她離開盛都,也不至於等著你帶來的絕境。”

“果然一個月過去了,你帶著十萬大軍來了。”

佛心深吸了口氣,滿眼的哀涼:“白家的人都戰死城外,而我卻被你們南連的一個士兵救了。”

“我不知道,她看著火球拋進城中時有多恐懼,也不知道她抓著銀月刀拚死抵抗時有多驚慌。”

“我想,佛指到死都在盼著你去救她,她那麼奮力掙紮不是為了守護魯國,而是在保護你的孩子。她在為你掙取時間,可你又做了什麼?剖了她的孩子,剔了她的骨,還做成了這樣的傘,叫她受一世日曬,一世雨淋,永世不得輪回。你可知道,你自己有多殘忍?”

所有哀傷都淡了,魯國都亡了六年多了。

“人的輪回,本就講究機緣,佛說,百世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而你......卻負了她所有的輪回。”

佛心跨到城闕上,癲狂大笑,慢慢冷靜,卻含著恨,幽怨的說“連侯英,我白佛心以永世惡怨詛咒你,不管你是人是鬼,生生世世糾纏你。”

風獵獵的吹,一襲紅衣,一紙紅傘,轟轟烈烈火的跌下城樓。落地之時,那傘還在半空飄著。

鮮血洗了南連銀城,佛心以死詛咒連侯英。

她積累了生平所有的怨恨,附結在骨傘之中,與佛指共體,一股執念,一股怨念,相生相息。

連侯英根本抓不住她,身體抵在石欄上,望著那柄傘落在佛心的身邊,靜然,悲涼。

他怎麼知道,結果竟是如此的殘酷。他怎麼知道佛指在等他。又怎麼知道她拚死也要保護的不是什麼魯國,而他的孩子呀!

悲痛,鑽進了他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