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抽刀斷水

莫淩恒嘴裏叼著根草,翹著二郎腿仰躺在屋頂上,一圈一圈地朝手上纏著繃帶,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長廊正中一扇虛掩的窗格,東方陵伏在案前,一手執筆卻遲遲未落。

草根都被莫淩恒嚼爛了,頭頂烈陽烤的腦門發亮,潮濕的睫毛下一雙閃閃發亮的眸子猛地一動。莫淩恒身子一滾,趴伏在屋頂,僅露出一雙眼瞄著東方陵由桌前起身,不消片刻便走出門來。

莫淩恒眯起眼,嘴角不自覺地扯出一個得意的弧度,眼看著東方陵朝著自己的臥房的方向去了。心中暗道,哼,小樣兒,讓你還嘴硬,這就受不了了。

東方陵出門看到看護曾寶的青年仆從站在莫淩恒門口,便朝著那個方向去了。那仆從見到東方陵,垂下頭恭敬道:“公子。”東方陵看了一眼,道:“怎麼不進去看著她,磕了碰了怎麼辦?”

那仆從麵露難色,道:“公子您吩咐過這間屋子誰都不能進。”東方陵臉上一僵,沒再說什麼,徑直推門進去,曾寶手裏拿著小抹布,獻寶一般跑到東方陵身邊,揚著一張燦爛的笑臉:“今天寶寶幫小叔叔收拾。”

東方陵歎了口氣,揉了揉曾寶的頭發,道:“寶寶真乖。”曾寶張開手臂,東方陵把曾寶抱起來,卻徑直走了出去。曾寶皺起小臉,問道:“小叔叔?”東方陵抱著曾寶回到自己的房間,把她放到床上才道:“該午睡了。”

莫淩恒趴在屋頂把下麵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趁院裏空蕩無人,一閃身鑽進自己臥房。莫淩恒在屋裏兜兜轉轉,這才注意到屋裏格外幹淨,敢情是有人成天給他收拾著,算準了他會回來。

莫淩恒把貴重物品掃蕩一空,眼珠猛地定在床鋪上的繡花枕頭上,怔了許久,大步上前,拎起來夾在腋下,拉開窗子跳了出去。

東方陵再次出門,招來方才那仆從吩咐道:“把那間屋鎖上,鑰匙扔湖裏。”

自安然住到妙仙樓,齊逾明日日在妙仙樓外蹲守。莫淩恒近些日神出鬼沒捉不到人影,元寶在碼頭也忙得焦頭爛額,萬峰人雖被齊逾明扣在大牢,海蛟幫可一點都沒消停,小動作不斷。

齊逾明本還借著巡街的由頭沒事就來轉轉,現下有了個名正言順的由頭,一身官服,直接守在門口。高大英武的身軀在門口一站,擺著一張冷硬剛毅的麵孔,誰還敢進門。

安然看了一眼窗外陰沉的天色,濃雲幽紫,翻滾糾纏,聲聲悶雷延綿不絕,風雨欲來。安然卻難得鬆了口氣,掀開窗格朝下麵張望,街口空蕩,往來稀疏。

安然暗道齊逾明今天總不會來了罷,淅淅瀝瀝的雨點砸在青石板路上,擊出一連串清脆的鼓點。

東方陵聽聞雨聲,起身合窗,走到窗口,身子猛地一怔,漆黑眸底晦光閃爍。窗口擺著一株不起眼的小紫花,香氣馥鬱,重瓣無蕊,雨珠瑩潤,分外嬌豔。東方陵過了半晌才回過神,猛地合死窗格。

素馨多為雪瓣,淺紫極為罕見。雖不起眼,香氣卻與東方陵身上的味道極像。芬芳馥鬱,清新宜人。

過了半晌,東方陵推門而出,將水墨喚了過來。水墨輕移蓮步沿著長廊匆匆而至,行至東方陵眼前,垂頭揖禮,道:“公子有何吩咐?”“你替我去渾天教宅子一趟,你可識得陸護法?”東方陵吩咐道。

水墨點點頭,東方陵繼續道:“把他找來。”水墨應了吩咐正要離開,又被東方陵喚住,“在門口備把傘。”水墨麵露疑色,卻還是點點頭,在門口放了把傘。

莫淩恒前腳剛踏進門,不出一刻鍾,水墨便找上門來。莫淩恒人就候在廳裏,一見水墨進來,站起身走到水墨身邊,看了水墨一眼,顧自朝著門口走,一邊道:“甭廢話了,走吧。”水墨人在渾天教,不敢對莫淩恒如往常一般,僅低聲道:“我是來找陸護法的。”

莫淩恒足下一頓,折身回來,仿佛沒聽清一般掏了掏耳朵,確認道:“你來找誰?”水墨目不斜視,筆直地站在大堂正中,神情淡然道:“陸護法。”

莫淩恒臉色猛地一沉,夾著內力的嗓音直直傳到在裏院側廂房中小憩的陸離耳裏。陸離整整衣衫,快步踱至大堂,見是個小姑娘,便客氣了幾分,問道:“你尋我有何事?”水墨聲音柔緩,“公子請您至別院有要事相商。”

陸離沉默了許久,終朝水墨點了點頭,跟著水墨出了門。門口停著一輛兩騎馬車,墨金流蘇,極盡奢華。陸離剛出門車夫便撐開把傘擋在陸離頭頂,陸離冷眼橫了車夫一眼,伸手拿過傘。

車夫被奪過傘之時顯然一愣,繼而反應過來陸離顯是沒被人伺候過,凡事皆親力親為。莫淩恒遠遠看著,百味雜陳,骨節捏得青白。

若論容貌,陸離絕不在安然之下。東方陵又是個好龍陽的主兒,無怪莫淩恒多想。

不算遠的一段路,硬是要乘馬車,陸離一路臉色陰沉,心裏盤算著東方陵要打什麼鬼主意。可東方陵顯然是叫他來談正事的。馬車穿越雨幕,緩緩降速,水墨掀開車簾,臉頰額發已被雨水打濕,卻並未停頓,一路將陸離引至書房。

說是書房,實則就是臥房,兩間相通。陸離眉頭微擰,臉上掀起一絲細微波瀾。走進門,水墨悄聲退了,替二人掩上門,阻隔淅瀝雨聲。東方陵半躺在長椅上,薄軟的下襟勾勒出兩條修長筆直的長腿輪廓,一身白衫,無雕無飾,清雅自然。

東方陵聽聞聲響抬起輕闔的眼皮,眼瞼上一道陰影抖閃,分明是男人卻透出一股子別樣的風情。陸離心髒猛地漏跳一拍,迅速掩飾無蹤。東方陵直起身,開門見山道:“莫淩恒這些天在做什麼?”

陸離閉口不言,居高臨下地睨著東方陵,對方分明手無縛雞之力,陸離卻覺不出自己氣勢占一絲上風。東方陵又道:“你們大可放心,我話既出口,便不會再打他的主意。渾天教與其坐以待斃,何不派人管好他。”

“少主想做什麼,身為手下無從幹涉。”陸離冷聲道,並非不信任東方陵,而是根本沒人管得了莫淩恒。陸離聽聞雨聲之中摻雜絲絲雜音,心神一凜。東方陵似乎毫無察覺,徑自走進屋裏,把曾寶領了出來。

曾寶一見陸離,嚇得縮到東方陵身後,小手死死拽著東方陵衣擺,滿眼戒備地看著陸離。陸離看了一眼曾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東方陵扯下曾寶拽在自己身上的手,攥在掌心。

陸離難以想象東方陵竟能笑得這般溫柔,“寶寶乖,跟陸叔叔去找你的莫爹爹跟其他的小朋友,你不是說想他們了麼?”曾寶點點頭,卻還是俱憚陸離,怯怯地叫了一聲:“陸叔叔?”陸離生硬地嗯了一聲。

陸離抱起曾寶,曾寶扭過頭朝東方陵道:“那我什麼時候能回來跟小叔叔一起住啊?”“你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曾寶聞言才放心了。孩子轉頭的一刻,東方陵神色頓冷,陸離心底一寒,心知東方陵不會再讓她回來了。

東方陵的心太冷,冷到讓人俱於觸碰。

東方陵把陸離送至門口,視線在空空蕩蕩的門口一掃,淡淡的一句“走罷。”

莫淩恒手裏攥著一把傘,垂死掙紮般地安慰著自己。水墨走了過來,視線落到門口,這才知道這把傘是給誰準備的,詫異道:“給陸公子備的傘怎沒了。”東方陵搖頭道:“沒了就沒了罷,興許是讓野狗叼去了,再去拿一柄過來。”

陸離一走,驟雨平息,寧寂黑夜之中再無一絲雜音,東方陵在空蕩無人的房間裏,嘴角忽地扯出一抹笑。\\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