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陵後半夜幹脆不睡了,屋外雨停,空氣潮濕寒涼。東方陵起身推門,輕聲而出,一隻黑鴿朝著麵門猛撲而來,利爪將要抓破眼睛的一霎,猛地收回,撲翅後退,落到不遠處的潮濕枝杈上。
東方陵看著那隻黑鴿,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繼而朝它伸出手臂。東方陵在那一動不動地抬著手臂站了半晌,黑鴿竟鬼使神差地落到了上麵。東方陵伸出手蹭了蹭黑鴿側翎毛,黑鴿老老實實地任由東方陵撥弄。
東方陵在鴿子絨羽之中摸索了半晌,正要放下疑心之時,指尖皮肉被什麼輕輕刮了一下。將黑鴿兩道翅膀一提,一根細不可見的線捆著信箋。東方陵遲疑片刻將其展開,僅一句話映入眼簾——海蛟猖獗,少主速來。
東方陵正咀嚼著少主二字,又一隻白鴿朝這邊飛來,輕盈落到東方陵肩頭,東方陵伸手抽出白鴿翅膀下的信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東方陵細細從頭閱至最後,微微歎了口氣。
東方陵江南的生意盡數攥在安公子的手裏,安然性子淡薄,波瀾不驚,手段高明。現下被逼得屢次三番向自己求助,杭州局勢緊急可想而知。
安然刻意提到了武林教派紛爭之事,往常這些事安然是絕不會跟東方陵提起的,就算提了,東方陵也不以為意。
顯然東方陵現在栽在一個武林教派手裏了,而且敗得很慘。
渾天教,總該不會這麼巧罷。
待東方陵回過神,這才發現兩隻鴿子湊在一起在地上啄食著什麼,模樣頗為親昵。東方陵關上門,莫淩恒竟還睡得踏實,甚至發出輕微的鼾聲。
莫淩恒隻覺身周夙繞悠然茶香,清新淡雅,不由得狠吸了兩口,鼻子朝著氣味濃鬱之處靠近,忽地撞到了什麼,幽幽轉醒。模糊的視線正對上一張近在咫尺的俊朗麵孔,二人熾熱的鼻息潑灑交纏,兩唇相對,幾乎相貼,莫淩恒眼珠子徒然圓瞪,身子蹭地從地上彈起。
東方陵稀疏長睫抖了抖,慢慢睜開,眼眶青黑臉色蒼白虛頹。意識逐漸清明,眉骨擰結,兩道陰沉的視線落到莫淩恒臉上。莫淩恒被東方陵看得心底發虛,思緒雖亂,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東方陵大敞的衣襟,落到那白皙細嫩的皮肉上。
打小養尊處優的就是不一樣,真想試試手感如何?
莫淩恒想著想著嚇了一跳,猛然回神,方才那點齷齪心思早已落到東方陵眼裏。東方陵看著莫淩恒快燒出兩道火一般的視線盯著自己胸口,說不上是喜是憂,順手扯緊理平了衣袍,站起身道“別看了,走罷。”
莫淩恒一愣,恨不得戳瞎自己這雙眼,又想到東方陵昨日對自己做的好事,掐老子屁股的時候老子一句話沒說,老子看你一眼你就唧唧歪歪。莫淩恒喉嚨裏冷哼一聲“要不看在你……”
莫淩恒話噎在嗓子眼,眼看著東方陵翻出白馬側腹包裹中的錢袋,踹到懷裏,一手持皮革馬鞭,狠狠地朝白馬屁股上抽了一下。白馬吃痛,揚蹄狂奔,片刻便將二人甩出丈餘。
莫淩恒抬起腿就要追,東方陵手裏攥著馬鞭,聲音不高不低“不必追。”莫淩恒急刹住腳步,雨後濕濘的土地上留下一串蹄印,一人的腳印延伸至蹄印末端。
莫淩恒急躁惱火的情緒瞬間平複“還是陵兄考慮周到,不過八卦門不會隻派一隊人馬抓我,你我還需盡快趕到杭州。”“你背著我可還能足不沾地?”東方陵眼睛看著莫淩恒的足上蹬的那雙白底黑緞靴,纖塵不染,而自己腳下的靴子早已被泥水浸透。
莫淩恒順著東方陵的視線看去,身子僵如一尊泥塑,隱隱有種寓示“我早便發覺你走路足不沾地,昨日也是為了轉移那三人視線,實屬無奈之舉,冒犯之處,還請莫弟切莫放在心上。”
除了東方陵,還能有誰占便宜占得這般義正言辭,理直氣壯,將自己那點齷蹉心思撇的一幹二淨。
莫淩恒征了半晌,嘴唇張了張似是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忍了下來“陵兄你放心,我就算豁出這條賤命,也要保你平安到杭州。”
莫淩恒確實說到做到,東方陵看著莫淩恒一身腥氣地回來,八卦門的追兵確實不止一隊,莫淩恒就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自己身邊,神情肅殺,不敢有分毫懈怠。
莫淩恒雙手浸入溫水之中,猩紅在黃銅盆底中暈開一層柔粉,東方陵擰幹了汗巾遞了過去,忍著不適感,暈眩的症狀不知好了多少,再這麼刺激幾天,東方陵恐怕再也沒有這個毛病了。
俗話說解鈴還須係鈴人,果然是這個道理。
莫淩恒接了汗巾擦拭著彎刀,刀刃上的幽藍寒芒被一抹而去,眼白血絲密布,顯已疲憊至極。東方陵心頭震顫,說不出的滋味由心底泛出,久遠而熟悉。
沈俊彥的身影突入腦海,青衫玉立,皮膚泛著白玉熒澤,手持一卷古書,細細品讀,溫文儒雅。眼中之景頓變,血影如織,滄月高掛,一道黑影躍入月中,身姿矯捷如豹,刀光冷豔似雪,絳紅如血。
東方陵用力閉上眼,卻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
再睜開,莫淩恒坐在自己對麵,彎刀早已入鞘,眼中難掩關切“陵兄?你怎的了?臉色這麼不好。”東方陵額頭覆上一片溫熱,莫淩恒的手掌蓋在上麵,顯然還是擔憂東方陵身子虛,淋了雨便會生病。
東方陵隻覺莫淩恒的手燙如熔岩,朝後避開,嗓音帶著冷硬道:“不過是累了。”東方陵說完才想到莫淩恒幾日未眠,定是累極了,正要改口之時。莫淩恒的腳已經邁出了門檻,聲音從合上的門後傳來“那陵兄就安心歇息罷,我在門口守著,他們今夜應是不會再來了。”
東方陵吹了燭火,視線卻一直定於月光打在門上那道人影,無法入眠,不忍獨眠。
莫淩恒出了門靠在門口廊柱旁,江南月色皎潔,夜裏的風拂在身上都是輕柔的。莫淩恒伸出方才碰到東方陵額頭的那隻手,直勾勾地盯著指腹上一圈一圈清晰的紋路,嘴角惡劣地扯起半邊。他果然沒看走眼,連腦門的肉都那麼細,身上摸起來得是什麼樣的極品。
莫淩恒這邊生冷不忌,尋思著啥時候偷偷摸上兩把,過個手癮。生成個男人,真真是可惜了。
東方陵那邊心思繁亂,終歎出一口氣,起身推門,入眼就是莫淩恒眯著眼睛靠在廊柱上,笑得一臉不懷好意,那叫一個猥瑣了得。東方陵臉色又陰沉了幾分,這熊玩意又想著禍害哪家姑娘,樂成那樣。
莫淩恒一見東方陵竟走出來,一臉蕩笑頓收,沒人能比他更正經了。“陵兄你怎出來了?”東方陵看了莫淩恒半晌,嘴唇裏擠出來一句“夜裏露重,你進來守著罷。”
還偏就有人不領情“不用了,我在外麵,省得你見血光。”敢情莫淩恒早就看出來了,還故意讓東方陵見的。“陵兄,你這毛病就得多刺激,但不可心急,你信我,保準給你治好嘍……誒,咱還沒說完呢,你咋還進去了。”
東方陵進屋悶頭就睡,這小子,看著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心思倒還挺細致的,一下懟到東方陵心窩裏,漾出一圈圈比蜜還甜的滋味。
鐵漢柔情,最為致命,誤打誤撞入了東方陵的法眼,還逃得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