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生死相隨

白衣心潮起伏,這一刻,似有萬語千言欲訴與他聽。

展昭卻隻定定看著自己,麵上並無預料中的神情變化,口中還在回應道:“是啊,放下掛礙,方得新生。白兄說的極是。若在平時,我倒真想與你共飲一杯。”

白衣緊緊盯著他的眼眸,此時心頭卻掠過一絲不祥,探問道:“你……現下可能看清我的模樣?”

展昭微微轉過頭,笑道:“不瞞白兄,我確是對尊容十分好奇。隻可惜白兄你臉覆麵具,我縱有千般能為也無法隔物窺探,白兄若肯以真麵目相見,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白衣哪還顧得上聽他玩笑背後的真心開解,心頭如遭重擊,竟是一痛:“你看不見麼……?你的眼睛……”

誰知展昭卻仍輕描淡寫地寬慰道:“沒甚麼,洞府幽暗,一時目力受阻罷了。”

方才瞬時的欣喜與心動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餘下的隻有焦急與關切,白衣再顧不得甚麼,上前扶住他肩頭,迭聲問道:“你要瞞到幾時?是不是方才毒發之時?還是在此之前已有征兆?!”

展昭雖極力看向白衣,眼前仍是一團模糊。

此時聽聞白衣迭聲相詢,語中難掩焦急關切之情,心頭竟然暖意融融,回道:“我並非有意相瞞,隻是眼下光線甚微,我也隻當目力受阻。想來應是方才氣血攻心所致,並無大礙,片刻也便好了。”

白衣一腔擔憂反被展昭噎了個正著,隱隱竟有些莫名氣惱,手下竟不自覺地加了力道:“你……何苦強撐?”

不知為何,眼前之人總能牽扯他心底的情緒,攪亂他兩年來的平靜無波。

展昭身子一顫,這句話,白玉堂曾說了多少回,自己又有哪回遵了他的意思?

一念至此,不禁回手覆向白衣手掌,“白兄莫急,一時片刻後便會好了,你也才恢複,切莫妄動真氣。”

白衣隻感他神態中竟有一絲癡癡,或是又將自己視做那名“白玉堂”。一時間,擔憂、焦慮、失落,關切,齊齊湧上心頭,卻也不知該說些甚麼了。

展昭隻覺他撤回雙手,哪裏知曉白衣心事,隻道他聽了自己的勸,複又說道:“白兄,你方才說的幕後之人,若信得過我,待咱們出去後,我願助一臂之力。”

白衣見他還在記掛別人,沉聲回道:“我先來助你調息,以後的事以後再談。”

展昭顧念著他的肩傷,本還想阻攔他耗費真元,誰知白衣根本不予理會,將他扶轉過來,二話不說便推掌按向胸口。動作之間竟有著不容分說的霸道。

展昭暗道無奈,也不知是那句話惹得他不悅,卻也不忍拂他的意,便順著真氣導引調息起來。

兩人調息之際,惟有石壁的水滴聲愈發清晰。片刻後,水滴竟連成了一片,敲打出一陣急促的聲響。

“白兄,外麵恐是落雨了罷?”

白衣撤掌,見展昭正盯著自己,神態間竟有憂慮之色。再看周遭低窪之處,數道汩汩細流已然彙聚成了一片水窪。

唯恐增加展昭心中負擔,隻說道:“是啊,聽聲音,雨勢來得急,去得也快。”嘴上雖說著,仍是將展昭扶至水流尚未侵擾之地。

展昭眉頭緊蹙:“白兄,情形不對,這雨有愈加猛烈之勢。”

“怎麼,你也會怕麼?那位曉天星前輩如此關愛小輩,豈能不回來救你?此時此刻,能與你觀‘海’聽‘濤’,倒是美事一樁。”

展昭原本憂慮的心思竟被這句話攪得一怔,“白兄雖然好興致,無奈洞穴狹小,再這般下去,你我恐怕等不到前輩來救,非但做不成賞景之人,卻要做水中之鬼了。”

白衣留神觀察,現下水滴正沿著石壁四處汩汩滲入,腳下竟也湧水之兆。

說話間,水流已然漫過兩人小腿,待水麵升至穴口之際,便是自己與展昭赴死之時。

展昭心頭猛地一驚,忽地抓住白衣手腕:“白兄,不對,絕非是雨水這麼簡單!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你不必拘泥於我,若尋著法子,速離險地罷!”

白衣見水勢愈來愈猛,還哪有什麼顧及,順勢攬住展昭腰身,低聲道:“事到如今,我更不會棄你而去。你能護我周全,我亦是如此!”

展昭一愣,不知為何,愈是危險的時刻,這個人卻愈是給他深刻的熟悉之感!

尚未及反應,白衣竟又附耳說道:“我倒有個主意,或是一線生機。”

“甚麼法……?”

兩人現下姿勢曖昧,隻是迫於情勢也顧不得許多,這回展昭一偏頭,整個人恰如在白衣懷抱之中,雖目力未複,仍能感到對方吐息溫熱,臉騰地一紅,瞬即將臉轉至一側,撐開了些許距離。

黑暗之中,雖看不清楚他麵上顏色,白衣仍能感受到他身子僵直,心中卻是一絲異樣情緒。連忙壓住心頭紛亂,言道:“這個法子說也簡單,隻是需合你我二人之力方能施為——我來抱你,你隻需借我之力,用手中寶劍剁寬頭頂石壁縫隙便可!”

原來白衣一直留心觀察,洞內幽光皆從頭頂石壁縫隙處投入,而落雨之時,也隻有上方石壁隱約能聽到滴答水聲。若所猜無錯,石壁並不深厚,上方應有求生之路。此時此刻,生死交關,除卻搏命一賭,已別無他法。

短暫沉默後,展昭竟說了句:“你身上有傷,還是我在下罷。”

此時積水已然升至膝蓋之處,白衣見他,不由急道:“危機關頭,這點小傷算得了甚麼。莫非你還要與我計較誰來抱誰麼?!”

言罷,不再管他,彎腰順勢將人抱起。

展昭此時也顧不得無謂之爭,隻能順他的意,按照他動作指引,揮劍奮力向上砍去!

巨闕乃上古神兵,本就有切金斷玉之能,這回二人為險中求勝,更是使出渾身能為,“哢嚓”一聲,一塊碎石應聲崩裂!

展昭心頭一喜,暗想或許真能辟出一條險路來。

此時忽覺白衣抱著自己的手臂更是緊了,還聽他關切地說了句:“小心護著眼睛,別被碎石傷了!”

展昭奮力又砍一劍,不忘回道:“水勢愈來愈高,你也要加些小心。”

話中真情,已然無暇品味。眼下這二人,心知要曆一路險境。為朋友之情,為對方安危,皆是拚盡全力,隻盼劈開混沌,再見青天,再續情緣。

展昭揮劍不停,一劍重似一劍,劍鋒過處,碎石崩飛,好似帶有千鈞之力,恨不得將這石壁登時劈開!

此時,水勢已然漫過腰際,白衣在下方協助,雖知眼下情勢刻不容緩,但見他這番不要命地拚內力,仍是心中一沉,才要鬆下手臂放他下來休息片刻。

忽聽他急急說了句:“小心”,還未待動作,隻覺懷中人身子一擰,竟是展昭轉頭反抱住了自己,順勢將自己撲倒在水中!

與此同時,一大塊岩石也轟然掉落水中,接下來,便是一陣亂石紛落!

兩人在水中閉氣,待動靜歇了,白衣方才一聚力,順勢摟著展昭自水下站起。仰頭見上方石壁已然露出一道寬縫,柔光登時傾注下來,給人帶來了新的希望。

白衣心下一喜,向著展昭說道:“成功了!”

展昭卻隻是低低應了一聲,並沒有甚麼動作。

白衣低下頭去,借著柔光,隻見展昭倚靠在自己肩頭,仍是保持著方才護住自己的姿勢。想必是方才的凝神聚元全力一擊,耗費了他不少內力。

此情此景,莫說是對他有情,即便無情,也很難不動容,白衣俯首低語道:“咱們出去……”

展昭暫時元氣不聚,隻能輕輕點頭,見他如此,白衣俯身將人抱起,“我先送你上去!”

展昭本還想推他先走,但見他態度堅決,也便不再堅持,借著白衣之力,偏身進了石道。

白衣見他沒了身影,心下才稍稍一鬆。直到一截由衣袍撕成的繩索垂下,白衣才暗運元功抵擋,順勢攀上岩壁。

“白兄?”耳畔傳來展昭黯啞的問詢。

白玉堂伸手扶住展昭摸索過來的手臂以示無事,卻仍不忘環視周遭。

四周的岩壁隱約間似有奇異的藍色幽光流動,白衣心中奇異,說道:“這裏似乎是處暗道啊。”

“暗道……?!”

白衣見展昭緊皺雙眉,知他又是在思慮甚麼,也便不再多問,隻說道:“你在此處,待我先去探一探。”

“白兄!”

展昭恐他隻身犯險,才要阻止,忽聞石壁上方異動。他雖暫失一覺,聽覺卻愈發敏銳,心下一驚,情急之下,忙將白衣推開數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衣隻覺眼前似有一道藍色閃電,接著便被展昭一掌擊出,才穩住身形,忽聽展昭悶哼一聲,整個人已然痛苦地臥在地上。

白衣衝上去將人抱住:“展昭,展昭,你怎麼樣?!”

隻見展昭雙眸緊閉,滿麵痛苦,一手按著胸口,另一隻手卻緊緊捏著一條正自垂死掙紮通體幽藍的小蛇。

饒是兩年清修,但此番見他關心之人為了救他而受此毒創,仍是怒火燃透,難以遏止。白衣抬手,捏碎了小毒物的腦袋!

白衣強壓怒火,此時甚麼也顧不得了,“嗤”地一聲,扯開了展昭衣襟,湊近他胸口便開始檢視傷口。

誰知胸口處除卻那處舊傷,並無毒蛇咬傷的痕跡。白衣心中詫異,連忙仔細檢視,難免一通“上下其手”。

那冰蛇其實並未傷到展昭,隻是他聽聲辨位,情急之下,驟轉真元,牽動了扣心血之毒。重整心神後,方感覺到白衣正埋首自家身上,登時便明白過來。

“我……無事。”無意中的推拒,卻觸碰到了白衣臉頰,溫熱的觸感,哪還有甚麼麵具?

“白兄,你,你已除了麵具麼……?”

溫涼的手掌拂過臉龐的刹那,白衣心頭竟突地一跳,心底潛藏的情愫,兜兜轉轉,驀地兜上心來。

“我方才不是說過,願與你坦誠相待麼,在你麵前,還戴那勞什子做甚麼。”

“可惜……”

“無妨的。等你毒解了,自然便能見著。”

方才一瞬時的生死交關,竟換來眼前片刻的溫柔繾綣。

一瞬之間,白衣心神恍惚,直到身下的展昭輕推他肩膀:“白兄,我們還是先離開此地再說罷。”

白衣才恍然意識到眼下二人姿勢,委實曖昧之極:自己此時正俯身半壓在展昭身上,而展昭正將手輕撫在他肩頭。不禁輕輕咳了一聲:“對極。”伸手將展昭扶了起來。

“卻不知這條暗道通向何處?”展昭轉向白衣,薄唇緊抿,麵帶憂色。

白衣自表明心誌後,已決意與展昭一道揭露幕後黑手,此時見他擔憂,篤定道:“縱是龍潭虎穴,你我一道,又有何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