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鴻門詭宴

待展昭來至城郊徐德的別院,已然是日影西斜,滿天雲霞似血,又一個白天即將過去,隨之而來的便是無邊的黑暗。

荊楚多水泊,遠遠望去,徐德這處別院被銀波環繞,更顯大氣清幽。

再行數步,已能瞧見門口三三兩兩的江湖人士出出入入,展昭心頭兜轉,不禁喂然歎道:“卻不知這又是怎樣一場鴻門宴。”

待到了門口,交了拜帖,幾個護院遞了眼神兒,瞬息換了笑臉:“原來是大人口中的貴客駕到,展南俠快請!”

經這麼一鬧,展昭頃刻間便被幾名同來赴宴的江湖客圍住在中間,可是誰也沒注意到原本有一個本欲進門吊著右臂的黃臉後生見了他後卻臉色銳變,徑自從人群中溜掉了。

待到了後巷角落,這人才停下來喘了口氣,回身見展昭已然被眾人簇擁而入,咬牙道:“好啊,真是冤家路窄,原來你便是展昭。既如此,休怪我要報當日折臂之仇!”

展昭雖知今晚必定危機四伏,卻對易容而來的冷麵白狐毫無知覺。此時正疲於應對一同進來的幾名江湖同道。

眾人由一名護院引著。為首一個黑臉大胡子倒是極為爽直,“我道南俠是個老頭兒,原來這般年輕!真是沒想到啊!”轉頭又四處打量院內景致,不禁又發出一聲驚歎:“總鎮大人好生享福,光這宅前一塊地就已比我老霍那徒兒們的練武場大得多啦!”

隨後幾人都是本地小有名氣的武莊,雖瞧不上他這鄉巴佬的土氣,但每個心裏都忍不住暗暗羨慕起這套府邸美宅來。一想到竟能受總鎮之邀前來赴會,還能與官家紅人江湖南俠同享殊榮,更覺不俗,個個皆覺與有榮焉,一路上少不得阿諛奉承趨炎附勢。

眾人正自說著,已然來至園後。

由於臨近水脈,樹木生得格外豐蔭,綠影婆娑,很是迷人。

霍大胡子才要讚美,忽覺周身陡然變冷,平地竟刮起一陣怪風。

隱隱間,風中竟似夾雜著一陣輕笑聲,幽咽奇詭。眾人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眨眼之間,好似還有一條鬼影一閃而過!

這鬼影非但擦身而過,冰涼的“鬼手”還在展昭臉上和胸口各摸了一把!

鬼影身形快如閃電,眾人根本看不清方才發生了甚麼,又哪裏知道南俠被“人”占了便宜吃了豆腐,倒是顯然被這詭異的怪事給唬住了。尤其是大胡子,不禁蹬蹬倒退幾步,下意識握住展昭腕子,驚聲道:“哎呀,鬼……鬼啊!”

展昭先是一愣,頓覺心頭釋然。

再一眨眼,風停雲住,一切恢複了平常。

隻有大胡子驚魂未定,跳著腳指天罵娘:“甚麼怪鳥事,竟敢嚇唬爺爺我,有種出來單挑!”回身咽了口唾沫,又扯住護院低聲問道:“你們這宅子裏鬧過鬼?”

護院自然連連搖頭,其他人被大胡子這麼一攪合,竟忘了自家也是窘態百出,紛紛嘲笑起眼前這個膽小如鼠卻故作大膽的草包來。

經過這麼一段小插曲之後,待來至宴請之所,又覺另一番天地。

方才已然見識到徐德府邸華美,但誰也想不到竟然還別有洞天。

此時天已擦黑,眼前入目一片粼粼水光,湖中尚有一座石山。山間雲氣勃鬱,輕煙繚繞,宛似蓬萊仙境。

山前一片寬闊平台,透著樹蔭看去,台中人影幢幢,不在少數。

徐德見是展昭來了,連忙起身相迎:“展大俠,你可來了,叫我好等!”

展昭才要說話,待看清徐德身後一人,竟然愣住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白日裏不告而別的白衣。

白衣也是一愣,見展昭正向著自己瞧,心頭也是一陣異樣,不知他身上毒患緩解得如何了。

此時此刻,又不能多說甚麼,卻不自覺地迎著他眼波看去。

而徐德心中自然另有打算,他早些時候試過展昭內力,知他真氣不聚,此番正是大好時機。

徐德表麵上熱情如初,將人讓至台中。眾人依次落坐後,白衣人恰坐在展昭正對麵,兩人故意錯開目光,隻作不相識。那名大胡子卻大喇喇地坐在了展昭身邊,初時也瞪著白衣瞧了半天,後來才轉頭四下裏看著,似是在賞玩湖心美景。

展昭雖避開白衣目光,仍覺得有一道犀利目光自方才至便在自己與白衣這邊遊移探尋。不禁移目看去,原來是角落裏一位麵容枯槁的青衣老者,眼中精光隱隱,透著鷹隼般的寒光,絕非等閑之輩。

老者見展昭向他看來,竟然微微一笑,隻是笑容詭異莫測,古怪得很。

徐德看眾人坐定,一抱拳,笑道:“徐某有幸,今日能請到各位英雄來舍下小聚,尤其是竟能邀來名動江湖的展南俠,幸甚幸甚!”

在場之人皆在江湖來往,哪個不知南俠是何許人也。於是紛紛抱拳回禮,少不得一番禮數往來。隻有角落裏那名老者,陰惻惻注視著場中,卻是一動不動。

徐德悉數看在眼中,執起酒杯來:“徐某這回請大家來,一來是為展大俠接風洗塵,二來是為大家月前協助官府出力剿滅襄陽匪禍的義舉略盡心意。眾位襄助官府,何愁來日榮華!不過今日無公事隔阻,隻有薄酒一杯,諸位賞臉,請了!”

徐德寥寥數言,恩威並施,展昭不禁暗暗歎服,環看在場眾人全都舉杯應酬,惟有那名青袍老者,正陰沉沉地盯著白衣。心頭不免驚疑,抬眼卻看到白衣此時正望著自己,心頭一跳,禁不住暗暗揣測,不知他這回來,又是何種目的,竟而生出一絲憂慮。

徐德再度舉杯,衝著展昭朗聲道:“徐某對展大俠仰慕已久,你今次來襄陽也算圓我心願,果然青年才俊,朝廷之福啊!”

展昭起身回敬,心中雖加了數分小心,麵上仍應對如流:“徐大人抬愛了。大人鎮守襄陽,職責重大。襄陽近來匪禍不斷,多虧大人因應得當。展某佩服得緊。”

徐德一聽這話,微微變了臉色,瞬息大笑道:“哈哈哈,不敢當不敢當!難怪展大俠能討得聖上歡心,身上功夫俊,口上功夫也是了得啊!”

徐德嘴上雖如此說著,心中卻知展昭方才話裏話外暗透機鋒,意有所指。雖早便知道這人難對付,此番更是生了一分忌憚。於是話鋒一轉:“展大俠,我們說好的,今晚不談公事,也便無需拘泥於官場禮數,隻是以武會友,品茗飲酒。”

在場群豪紛紛點頭稱是,舉杯同飲。徐德看了看場中眾人,又說道:“實不相瞞,幾日後便是近來武林盛會試刀大會的終場武決,以致這幾日來江湖人士雲集襄陽。為免生事,徐某已接到柳莊主邀請,會前往坐鎮以防事端。不知諸位英雄可願同去?”

話音才落,一名紫衣少年抱拳道:“這個自然,難得一見的武林盛事,我等又豈能錯失機會?試問誰不想拔得頭籌一展雄風?”

說罷還洋洋得意地環視場中眾人,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玄袍道士此時卻冷哼了一聲。

青衫少年心氣甚高,見他如此,很是不悅:“老道士,你這是甚麼意思?”

玄袍道士一打拂塵,笑道:“沒甚麼意思,貧道可沒有施主的雄心壯誌,且不說屆時高手如雲,單看今日場中便有諸多好手,小施主也未必有把握一一勝過。”

紫衣少年心頭怒起,轉頭看了眼徐德,也隻能噤聲作罷。

玄袍道士並未理會,向著徐德一施禮:“其實貧道這回來,倒不為一爭長短,隻為一件寶物。聽聞徐大人府上有一把絕世名鋒,可切金斷玉,能斷柳莊主腕上神器,不知是真是假?”

大家一聽,紛紛來了興趣,若徐德手上真有這種寶貝,那便能斬斷黑玉鐲一窺瑑雲山莊珍寶,豈不是天大的美事?!

有人這才明白過來,這牛鼻子老道圖謀的才是製勝關鍵,甚麼不爭雌雄,全是屁話。

徐德聽罷,笑道:“道長說得無錯,徐某確是機緣巧合,偶得一把絕世好劍,來人呐。”

徐德一擊掌,便有個護院托上一個劍匣。

寶劍尚未出鋒,已引得場上眾人引頸觀探,個個被勾得心癢難耐。

徐德心底一聲冷笑,接過劍匣,徑自走到展昭麵前:“展大俠,煩請你來驗驗這劍是否當得起絕世名器!”

展昭知徐德此舉絕不簡單,卻也隻能不動聲色:“既如此,那展某便亮劍一觀罷!”

言罷,打開劍匣。

隻見一柄通體瑩白如玉的古劍靜臥其中,渾似美人長眠。

不看則已,這一看,展昭心頭大驚,連忙取劍在手,一按繃簧。寶劍甫一出鞘,登時劍氣龍吟,華光耀目,寒氣四迫!

眾人忍不住發出陣陣驚歎,白衣與大胡子更是愣在當場。

白衣隻覺劍魄分外相熟,卻又不知這種感受何處得來,再看展昭,麵上神情複雜莫名,似是在壓抑著極大的心事,才想過去搭話,誰知他身邊那名大胡子更加著急,已然上前一步扯住展昭手臂按向寶劍,驚聲道:“這劍……自何處得來?!”

徐德看他神色,故作驚訝道:“怎麼?霍大俠識得此劍?”

大胡子雙目充血,“這劍是……咳咳……!”心中言本欲衝口而出,忽被展昭緊緊握住手腕,力道之大,竟使得自己一時氣窒。

轉頭看向展昭,“你做甚麼!”

展昭看他眼神,分明在說:“展昭,你明知道那是老五的佩劍,為甚麼攔阻我,為甚麼不讓我問明詳情?!”

霍大胡子正是徐慶易容喬裝,自進門之時就露了一招“天山折梅手”給展昭透了信息。

但此時此刻,展昭隻能心道一聲無奈,眼前之事蹊蹺離奇,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

徐德意欲何為尚未可知,白玉堂佩劍已由程星輾轉交給自己,這世上又怎會有一模一樣的兩柄神兵,甚或連自己也難辨真假?!

展昭白日裏並未將得到白玉堂佩劍一事告與韓彰徐慶知曉,怕的就是兩位哥哥關心者亂難免貿然行事落入圈套,本還想與蔣平會合後再做計較,誰知變故陡來,令人始料未及。

見徐慶額上已然青筋暴起,隻能輕拍他手臂,借機寬撫:“霍大俠果是愛劍之人。不過我們還是先來聽聽徐大人是如何得到這柄神兵的罷?”

徐慶雖是粗人,雖關心自家兄弟生死玄迷,但並非愚鈍,見展昭屢屢暗示,隻能強壓心頭躁動,轉頭看向徐德:“這可是把絕世名器,怪不得我老霍失態。敢問徐大人,此劍究竟是何處得來啊?”

徐德注意到二人方才閱劍之時的神情變化,更加坐實了心中想法,答道:“哦,說起這個,倒真是一段奇緣了。半年前,有位行腳僧人來舍下化緣,並將這劍托付與徐某。囑咐我為寶劍尋覓良主,還說待覓得良主,才會將寶劍身負玄迷一並相告。徐某尋尋覓覓已有數月,豈料無人能使寶劍出鋒,看來展大俠倒是與此劍甚是投緣,寶器贈英雄,展大俠以為如何?”

展昭一愣,尚未說話,先前那名玄袍道士已然按捺不住,一躍而出:“慢著,徐大人您既然受人之托為寶器尋覓明主,那麼自然是有能者居之。誰能駕馭名器,誰便是寶劍之主。”

徐德點點頭:“道長說得也不無道理。”

道士見徐德態度曖昧,又向著展昭一施禮:“南俠之名如雷貫耳,貧道早便想會上一會。恰值今晚以武會友,貧道想與南俠以武相交,還望不吝賜教!”

名器當前,利益之爭,道士早把自己此前無謂一爭長短的鬼話拋諸腦後。

展昭此時已被推上風口浪尖,勢成騎虎。本不欲戰,此時也隻能戰。為劍中玄機,為白玉堂生死之謎,更為身邊兄弟安危。

“名劍難得,誰人不愛,展某也不能免俗。既如此,展某便與道長過過招,請了!”

兩人才要到場中比試,誰知霍大胡子竟也挺身而出,“且慢!這柄劍也是我老霍的心頭好,豈容他人覬覦。我先來!”

言罷便扯著道士躍入場內。

展昭本欲攔阻,仍是慢了一步,麵上難免帶出憂急之色。

其餘眾人各懷心思,紛紛到場邊觀戰。白衣來到展昭身側,用傳音入密與他說道:“怎麼,這人是你朋友?”

展昭略一點頭,密語道:“你為何會來?”

白衣見他凝神注目場中形勢,不知為何,竟能感受到他對大胡子的關心與擔憂。甚至,對這名大胡子,自己也有莫名的好感。

“我自有我的目的,倒是你,今晨才渡險關,難免真氣不聚,不要輕易出手。必要時,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見展昭轉頭看他,眼神中似藏著莫名情緒,心頭竟又是一跳。

此時,場中徐慶兩人早已無暇他顧,劃開架勢鬥在一處。

道士眼神銳變,一甩拂塵,直擊徐慶麵門,意欲將這名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掀翻在地!

徐慶偏頭閃過,心裏仍是暗暗吃了一驚,初時見這道士手中拂塵柔順,隻以為是尋常物事,誰知這麼隨風一掃,竟絲絲如刀鋒銳利,堅硬非常!

兩人過了三五招,徐慶知曉道士身法輕靈,若比拚身法,自己未必有勝算,於是愈發穩紮穩打,發揮自身長處。

再拆十數招,道士暗自咬牙,本以為這大胡子是個膿包,誰知武功修為竟然如此了得。心中發狠,一個“鷂子翻身”,貫真力於拂塵之上,拂塵登時四散而開,宛如蓮蓬,俯指徐慶肩井穴。

徐慶見狀,不閃不避,一招“橫斷雲山”,抬手欲隔開拂塵銀絲,忽然聽場外展昭喊道:“拂塵有損,道長小心了!”

徐慶一聽,心知展昭其實是在提醒自己拂塵中還暗藏玄機,忙撤身閃避,順勢蹂身而上,撞開道士胳臂。

道士身子一歪,露出空門,徐慶再出一拳,正中道士肩背。

道士吃痛跌出數步,已然再無反轉機會。隻能退至場外,惡狠狠看著壞了自己好事的展昭。

徐慶向著展昭看了一眼以示無恙,但胳膊上仍覺微微麻癢刺痛,隻能暗暗罵這個牛鼻子老道絕非善類。還未待他稍事思慮,那名紫衣少年早已耐不住性子,縱身躍入場中。

此後三場,徐慶接連應對,雖皆勝出,但也無暇脫身。

展昭在場外愈發焦急,明知徐德這是有意將火引到自家身上,不達目的豈會善罷甘休?

他雖心係徐慶安危,仍留了份心力關注周圍之人,驚覺不知何時,竟少了那名青袍老者!

展昭心中驚疑,此時卻也無暇多慮,偏頭向白衣密語交托道:“白兄,不管你此行是何目的,還請幫忙留意場中情勢,關照我這位朋友。”

白衣未及阻止,他已挺身躍入場中,高聲喝道:“霍大俠好功夫,展某一旁看得心癢難耐,也來會上一會。”

徐慶一愣,自己挺身而出,一為贏得寶劍,二是因展昭身上有傷,自然為護他安危。誰知他竟然不明自己心意,還要與自己一決勝負。

徐慶故意大聲回敬:“展南俠莫不如場外觀看的好,待我得了神兵,也可借你玩兩天!”

展昭凝神對答:“展某行走江湖多年,難得見霍大俠這般好手,今日以武會友,或許他日能與霍大俠以武結緣,亦是好事一樁啊!”

徐慶心知這貓兒若是拿定主意,自是萬難更改了,隻有好好配合,將這出戲唱完。於是拉開架勢,道了聲請。

一場貓鼠之爭,便在半真半假中開始了。

兩人交手十數招,得了個近身機會,徐慶一招“力劈華山”,借勢壓低聲音道:“展昭,你傻啦,你身上有傷……”

展昭轉身格擋,回道:“情形有異,三哥得了機會速速脫身!”

徐慶一個下盤步,瞪眼道:“不行!”

展昭無奈,側身旋踢:“三哥聽我一言,你若脫身我方能安心!”

兩人你來我往,一沉穩一飄逸,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白衣一旁注目觀看,見他二人身形交錯,各有千秋,雖是拳腳上互不相讓,但明顯展昭更勝一籌。

且不說他如何品評,徐德也是倒抽一口涼氣。他此前雖對這位南俠“禦貓”諸多腹誹揣測,即便魏明公曾言展昭絕非等閑之輩,他仍以為這人不過是得蒙聖寵徒有其表罷了。這回看來,展昭其人,非但難纏,更加難測,難怪魏明公欲除之而後快。

徐德心念電轉,踱步來到白衣身邊,見白衣頗為關心場中情勢,仍是不漏痕跡,朗聲笑道:“白大俠是徐某上賓,自月餘前白大俠你襄助官府剿滅十裏山一帶的匪禍,徐某便一心想結交了。”

白衣微微點頭:“我本閑雲野鶴,路見不平隨心所欲,徐大人何須客氣?”

白衣出口冷硬,徐德落了個沒趣,心中頗為不悅,又礙於魏明公交托,隻能強陪笑臉:“白大俠何出此言,聽聞白大俠身手了得,堪稱絕世高手,徐某未得一見,很是遺憾哪。今日大好時機,白大俠你難道不想與南俠比試比試麼?殊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欲與禦貓一戰,以定高手之位。更何況,今日輸贏,事關名器歸屬啊。”

徐德還要再說,忽見白衣轉過臉來,雖是隔著一張無情麵具,仍能感受到麵具背後兩道迫人心神的森寒目光,似是看透了自家心中所想,不禁後背生涼。

偏在此時,場中情勢陡變,隻見展昭一掌擊出,硬生生將霍大胡子擊出數步開外!

白衣人見狀,連忙分開眾人,將大胡子接住,扶到一側站穩。回身衝著徐德說道:“徐大人,你不是想看看我功夫如何麼,那今日我便獻醜了。不過……還請徐大人借寶劍一用。”

徐德不知白衣意欲何為,也不好再問,便將劍遞給白衣。

白衣接過劍來,隻覺寶劍劍身輕顫,嗚嗚幽咽,一時竟有勾動心魂,喚醒劍魄之感!

白衣定了定神,才向著展昭一抱拳:“南俠,請教了。”

展昭才要收手,見白衣入場,竟然愣了:“你……?”

白衣一撩前襟,朗聲道:“英雄惜英雄,你我有緣,何懼一戰。\"

此時,天色已暮。眼前白衣流雲紅衫肅穆,兩人各站一端,場中竟凝聚了一股凜然氣勢。

場外眾人個個屏息斂氣,注視著一場即將到來的“好戲”。甚至還有人暗暗發願,巴不得這兩人拚得兩敗俱傷,將來也便少了兩名擋路勁敵。

展昭立身不動,凝神向白衣望去,千般情緒皆在這一刻掩藏至心底。

或退或戰,這一刻,已無從選擇。退,失去得劍之機。戰,卻要與他為敵。

白衣擎劍在手,劃開劍式站定,見展昭凝神不語,低聲道:“此劍我必得之,亮劍罷!”

展昭迎著白衣眼神,竟笑了:“好,既然互不相讓,你我便各自施為罷!”

言罷,自腰間拔出巨闕寶劍,嗆亮一聲,神兵應聲而出,發出龍吟幽顫。

白衣看他眼神,雖然在笑,卻笑得令人心痛。不知怎地,自己手中神器竟然隨著巨闕出鞘而有所感應,劍身幽鳴,震顫不已。

劍本無情,因執拿而通靈。現如今,竟是寶劍識故人,故人不相識。

驀地,畫中人又再度浮現腦海,與眼前人身形疊合。白衣隻能穩住心神,緊握劍柄:“紛爭不止,則劍不能停。出招罷!”

言罷縱身而起,登時劃出數道銳勁劍氣!

劍不容情,心不能亂,展昭潛心對戰,捏了個劍訣,長劍在手,飄身迎上!

霎時,兩大神兵砰然對接,轟蕩出陣陣虎嘯龍吟,暗夜的場中一時間大放異彩,對戰的劍氣直逼的場外離得近的幾人蹬蹬蹬倒退數步!

眾人被震得踉踉蹌蹌方才立定身形,見一開局便如此過癮,個個深受感染凝神觀戰。

眨眼之間,場中二人已然又過了十數招。

招招快劍劍奇,白衣飄逸紅衣沉穩,兩人身形交錯,起手落腕,宛如行雲流水!

“好!好啊!!”

場外之人叫好連連,真是慶幸自家有幸,能得見高手過招如此奇景。

徐德也隨眾人退至一側,卻緊緊盯著場中一切,見二人甫一交手便如此激烈,不禁冷笑了一聲:“好?我便看你們能‘好’到何時……”

另一邊,一旁觀戰的徐慶則是捏了把冷汗,別人圖的是甚麼他不知道,但他卻是真正關心場中展昭的安危,見白衣人身手如此了得,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恨不得衝上去助陣。偏在此時,忽然覺得小腿上一陣濕涼,低頭看去,不禁大吃一驚!

場中情勢此時也再起變局,又過三五招,白衣身形一緩,抬劍格開展昭劍式,飛身而起,直奔水間山脈。

白衣翻飛,竟帶出一片淋漓水光!

展昭一怔,心知白衣有意避開眾人耳目,旋即足尖輕點,隨之而去。

山間薄雲輕煙,離中場又遠,眾人隻好引頸望去——隻見他二人長身而立,對峙凝望。縱使如此,仍能感受到一股壓迫氣勢。想來是要終開戰局了,不由得個個摩拳擦掌心情激動。

展昭見已遠離眾人,方才回劍在胸,眉頭輕蹙:“白兄,劍不容情,你一再留招,所為何來?”

白衣見他神情認真,不由心中一蕩,複又問道:“你非得此劍不可麼?”

“此劍與我淵源甚深,恕我無法相讓!”此時此刻,展昭強壓心事別無他法。

白衣聞言,眼神一黯:“那你招招留情,又是為何?”

展昭顯然被問得一怔,隻能避其話鋒:“白兄,多說無益,進招罷!”

話音方落,展昭起劍再攻!

和著入夜的濕氣,巨闕劍光蕩出一片寒涼,照亮了白衣眼眸!

戰局陡然一變,兩人一改方才大開大合的招式,轉為近身比拚。

二人身形交錯,長劍糾纏,更似雙龍騰海,猛虎同行!

白衣遞劍上前,迎向展昭認真對戰的眼神,終吐心頭疑問:“自始至今,你都不疑我是敵非友,意有所圖麼?!”

兩年來的孤獨清寂,短暫的相識相處,莫名的熟悉情動,似是要在此刻尋求一個歸宿一份答案。

連日來的真氣激蕩,此時已然暗暗勾動心疾,激得自己幾欲發狂!

一聽這話,展昭也是心頭大亂,翻湧的氣血險些衝口而出,但此時此刻,他不能退,更不能停!

“無論他日是敵是友,但求此時此刻,心無遺憾!”

言罷,一聲清嘯,劍劈山石。一時碎石飛濺,激起水花四散!

白衣騰身而起,強壓心中噴薄情緒:“好,痛快!酣戰一場,不枉此生!”一劍如電,劍意肅殺,直奔展昭而來。

展昭吃驚,才要閃避,忽感胸口窒悶:“不對,這雲氣中有古怪!”

才想至此,白衣已至身前,展昭武者本能,連忙偏頭閃過,回劍格擋。

這招本不欲傷他,誰知白衣驀地一顫,忽然繞到自己身側,陡然間撤回進招,自己收劍不及,長劍刺向白衣肩頭!

展昭猛地一頓,情急喚道:“白兄你……!”

才要撤招,白衣卻在此時暗用氣勁將他撞開,還低低喚了聲:“小心!”

言罷,向著周遭接連揮出數劍,身形踉踉蹌蹌,再站不穩,腳下一個懸空,已在山石邊緣!

電光石火之間,誰也無法預料眼前這驚人一幕。

展昭此時全憑本能,伸手扯住他衣袖想將他拉至安全之處。

情況突然尚不及應對,水裏竟似生了一股巨力,將二人直直扯入山下湖水之中。霎時水花四濺,噴薄如雨!

陡生變故,始料未及,這時場外才有人驚呼起來:“不好啦!展大俠他們落水啦!”

場麵頓時一片混亂,徐德臉上露出一絲陰沉,轉瞬卻大聲吩咐道:“快快來人呐!下水救人要緊!”

且不說徐德陰謀為何,展昭這邊卻是險境迭生。他不識水性,上次為了追趕蔣平險些喪命水府,這回卻又憑本能隨白衣同落寒潭。

湖水冰冷刺骨,展昭咬緊牙關竭力穩住內息,閉氣聚元。掙紮之間,他還在想著如何將白衣帶出水麵,就在此時,忽感腳腕被甚麼東西纏住,絲毫動彈不得!

暗暗叫了聲無奈,此時此刻,也隻能緊緊扯住白衣手腕不放。

水流衝撞之間,雖無法睜眼,他卻感到手腕一緊,原來是白衣緊緊反握住了自己。

兩人就這麼緊緊扣住對方,一路向水下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