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時,中午驕陽似火。蟬兒隱在高高樹枝之上,葉與葉的依靠為它遮住了惡毒的火光。不知疲倦的,高調地鳴叫,時而輕緩,時而急促。不成音的調子,讓本就疲憊的人,更是增添幾分倦意。
最後一天坐在高位上,君似陌宣布了一切事項之後,便早早地下了朝,回到禦心殿。他昨日宿醉,本以為會在禦花園過夜,卻沒有想到竟然會在禦心殿醒來。
昨晚禁衛軍已被他調離宮,也沒有哪個太監會在意一個即將退位的皇帝。如果是宮女,怕是沒有這麼膽子大的吧。
曾經就有過宮女試圖靠近引誘他,他實在厭惡得緊,便下了重刑,以示警戒。
會是子衿嗎?
君似陌揉了揉倦怠的雙眸,暈沉的不適之感得到緩解。在心裏,為著昨日之事尋得一個完美的借口,濃濃的倦意似乎也慢慢消退了。
“皇上,祭台那邊已經布置好了,他們正等著您去……”
一道尖銳的嗓音闖進來,說話的人沒有得到首肯便隨意進來,打斷了君似陌的遐想。他不悅地看過去,皺緊眉頭。
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太監,他的態度神情中,倨傲顯而易見。或許,是南宮子衿派來的。
眉頭更加深鎖,南宮子衿派人來催,是信任不過他,怕他反悔麼?
心裏慢慢積起悲傷,他從椅子上起身,去往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長指摸索著牆上的暗格,一個黑色的盒子彈出,他拿在手上,轉身時餘光瞥見那人還站在門口,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王德呢?”
王德,王公公,是自君似陌登基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太監,曾被宮卻幽救過一命,因此,對於君似陌,也是極為衷心的,君似陌自然也信任他。
“王公公在祭台幫忙。”仍是不恭的語氣。
君似陌對於他的態度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讓他先下去,並表明自己隨後就到。
待那人走了之後,君似陌才輕輕地打開雕鏤著花紋的木檀盒,將盒中穩置的東西拿出來。瞬間,即使是在白天,卻也有明亮的綠光自那指間溢出,綻放光彩。
這是一塊玉石,呈翡翠綠色,外雕傲龍,內刻嬌鳳,雕工精湛,堪稱鬼斧神工。在滄嵐朝曆代以來,便為曆代帝王所擁之物,它的地位,比之玉璽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君似陌仔細端詳著它,腦中浮現出他父皇臨終前語重心長的囑托。
“皇兒,這滄嵐的江山,你務必要好好地守著……”
那時,他還不過四歲。
最終,他輕輕歎了口氣,苦笑著將玉石放進去,那綠光也隨著盒蓋的落下而逐漸黯淡,最後消失。
吩咐了宮人,便匆匆地往祭台趕去。
祭台位於金鑾殿的正南方,以大理石為材。上有四根圓柱,柱上雕有蜿蜒的長龍,外鏤金身,在同樣的金色陽光下,莊嚴肅目,似在怒吼,在飛騰。
祭台之上,南宮子衿著一襲龍紋紫袍,坐在祭台最為顯眼之處。陽光打落在他修長的身子上,本就不凡的容顏更是俊美異常,高貴的紫袍之下,氣質更是雍容華貴。在他人眼中,似真似幻。
“你這人怎麼端個水都不會……”。祭壇那邊,一道低喝聲響起。
雖說這時的場麵熱鬧非凡,人群嘈雜聲不絕如縷,但對於內力極好的南宮子衿來說,要聽到他們的話並不是問題。凡事重大場麵,安排做事的,必是經驗豐富手段老練之人,做事絕不允許出任何的差錯。祭壇之上的水是為淨手之用,作用不大,卻也不允有差池,聽那人的責備聲,顯然是出了問題。而另一人不斷的道歉之聲,從裏到外,透著幼稚與生疏。
無聊之際,他便帶著些許疑問走去祭壇。那二人見到他,趕緊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跪下,身體顫抖不止。
“將……將軍……”結巴的聲音,透著一股子的恐懼。
他們的腳邊,是一灘未幹的水漬。
“抬起頭來。”南宮子衿簡單地命令著。那二人迅速抬起頭,隻是眸子,還是盯著地麵,不敢去看他。
其中一人的麵容看在南宮子衿眼裏,他眼中掠過一絲不屑,心下了然。
“名字。”
“奴……奴才小路子……”
“奴才……小餘子……”
很顯然,前者畏懼,後者,除了畏懼,還帶有幾許不甘。
南宮子衿冷笑,“小餘子?既然是多餘的人,就不應該出現在此。”
這話一落,兩人的臉色瞬間蒼白。小路子平時就是個重情義的人,此時以為南宮子衿要治小路子的罪,便也顧不上自己,挺身而出。
“將軍……”他磕頭,壓住內心的恐懼,“小餘子平時挺利索的,今日不知怎麼了……還請將軍不要怪罪……”
這時小餘子也跟著磕了個頭,這時,右手寬鬆的衣袖之中鋒利的折痕若隱若現。
南宮子矜看著他,說了句“下次注意點”,便走了。
小路子拉起小餘子,一邊數落他一邊警告他不要分心,然而,並沒有看到小餘子眼中的痛楚。
時間點點流逝,原本燥熱的天氣更加難耐。臣民們等待著他們的君主,心裏躁動不安。
突然間,號角長鳴,高昂的聲音衝破雲霄,鑼鼓聲聲震天。臣民們下意識地向某處看去,金色的皇攆,不急不緩地走進人們的視線,同時,也深深吸引著他們的視線。
隻見那華麗的攆內,男子纖纖玉指托著一個與他身份相配的鏤花盒子,精雕細琢的臉龐,有著叫人嫉妒卻又不忍破壞的容顏,他的嘴唇上揚著一個完美至極的弧度,嘴角的淺笑,仿若冬日的暖陽,溫暖怡人。他著一襲白裳,垂放於胸前的發絲輕佻般地若有若無地拂過他的唇瓣,增添些許風雅之趣。如星般璀璨的紫眸自若地凝視著他的臣民們,高貴優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比鑼鼓聲更響徹的,是天下蒼生此起彼伏跪拜叩首行禮之聲。
君似陌下了步攆,修長的身子在眾民三叩九拜聲中逐漸踏上殿階,走上祭天台,視線,與南宮子衿淡漠的雙眸撞上,頓時,一股失措之感油然而生。
“子衿……”他微笑著。
“嗯”南宮子衿隻淡淡地應了聲,而後轉過身,不再看他。
微笑有著一瞬間的裂痕,但很快被他粉飾過去。
時辰已到,祭司宣讀著明君之作為,又總括了滄嵐的曆代皇帝,最後,高聲宣布“加冠”。
行加冠之禮,是需現任君主親自執行的。君似陌走到南宮子衿麵前,手裏拿著紫金帝冠,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祭司隻當是君王退位之時正常的惆悵感,沒有提醒。
南宮子衿動了,準確的說,是他嘴唇動了,他嘴角噙著一抹冷笑,“陌兒,在我前方,你打算如何替我束發?”
聲音低沉魅惑,卻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
君似陌一愣,麵色微窘,說了句抱歉,便低著頭繞過南宮子衿走向他後方。
手指有些顫抖地取下南宮子衿頭上的銀冠,不過這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過於激動。
當初,在兩人挑明關係之後,南宮子衿對他就一直是冷冰冰的態度,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觸碰他,對於君似陌來說,是莫大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