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
君似陌追上去,攔住南宮子衿。無暇的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然而,慘白月光之下,絕麗的容顏卻是還有一層荒涼,隻是很巧妙的,隱在漆黑的夜中。
蟲鳴聲不絕於耳,三分鬧意,七分淒涼。
南宮子衿冷冷地看著他,“還想說什麼?我今晚,可是沒有時間陪你閑談!”
在以往的日子裏,君似陌總會找各種理由留住南宮子衿,看看他的容顏,聽聽他的聲音,直到很晚很晚,晚到南宮子衿不再看他一眼,他才戀戀不舍地讓他離開。
“子衿,明日的禪讓儀式,你會來吧……”他小心翼翼地問。
南宮子衿失笑,卻是很冷,“還有呢?”看了眼君似陌猶豫不定的神情,繼而輕聲問道,“不打算讓我歸宗認祖麼?”
君似陌心裏一驚,終是要到這一步嗎……
“我以為,你不需要……”
蹩腳的理由,自那唇中而出。歸宗認祖,對於漂泊在外的人尤其重要,血緣的羈絆無可替代,它的意義,終其一生為要。這樣臨時找來的理由,君似陌都無法用此來說服自己,更別說,南宮子衿會信了。但……
對於回歸君家,南宮子衿確實沒這方麵的想法。但是,為了更多地折磨君似陌,他偏要這麼做,用他們的身份,來提醒君似陌是有多麼的不知廉恥,多麼的不堪。
也就是在君似陌懊悔之期,南宮子衿輕笑,“我不需要?陌兒,是你不敢吧。”
淡淡的聲音,卻帶著有色的感情,嘲諷著君似陌的愚蠢,譏笑著他不為世俗所容的感情。
君似陌的確不敢,但,他怕的不是他為世人所唾,他怕的,是南宮子衿會為世不容。他喜歡他,並不想為他帶去煩惱。
他輕歎一口氣,“的確,我不敢……”
就像平日裏偷偷摸摸地關心南宮子衿一樣,他從不敢,在眾臣麵前暴露絲毫。
南宮子衿沒有說話,嘴角卻是揚著一個嘲諷的弧度,眸間冰寒滲人。
柔順的發絲飄過鼻翼,輕輕地劃過還帶有淚痕的臉龐,帶來一陣顫栗。一縷清香環繞在君似陌的周身,淡淡的,不可捉摸。無形的風帶動了廣袖,南宮子衿終是與他擦肩而過。
“子衿……”
“將軍……”一道高昂的聲音將君似陌微弱的聲音比了下去,君似陌習慣性地偏過頭,借著微弱的月色,看清了來人的樣貌。
是禁衛軍統領蕭進。他不曾想到,原來南宮子衿早已做好準備,沒有自己多日的提拔,今晚的一切,還是會發生。
蒼瀾朝的禁衛軍一度忠於帝王家,前線的戰況,蕭進不可能不知道。就憑他今晚對待南宮子衿的態度,很明顯,他已歸順。可見,南宮子衿的爪牙已經延伸到朝廷的各處。
這一刻,君似陌竟不知道該哀歎,還是該慶幸。
而這一偏身動作,剛好讓蕭進看到了南宮子衿身後的君似陌。他渾身一顫,當即跪了下來,長劍磕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低著頭,“陛…陛下…”
君似陌沒有說話,不帶任何尊敬的虛假的下跪,他不需要。他的目光,再次投放在月牙色的白衫上。
白色的綢緞,借著皎潔的月光,泛著刺目的冷色。
“我要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蕭進看了眼沉默的君似陌,站起來,“一切安好……”
如果不是君似陌下了詔,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隻是,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將好不容易奪得的皇位輕易地拱手讓人,一點都不像他會做的事……
“蕭進,你很閑嗎!”
微微透著光的夜中,南宮子衿的語氣較之前更為冷冽。
蕭進猛然間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目光所及之處,是君似陌。
瞥了眼南宮子衿如修羅般的神色,他匆匆告退,如逃似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南宮子衿冷哼了聲,不理會身後灼熱的視線,邁開修長的腿,向前走去,隻是還沒有邁過兩步,他就停了下來。
“放開!”
原來,情急之下,君似陌扯住了他的衣袖,不讓他走。
“子衿,我……那些無辜的人,可不可以,放過他們,他們……”
“我叫你放開!”南宮子衿打斷他的話,漆黑的院中,暗沉的嗓音透著一股子的冷。
君似陌低著頭,不為所動,隻是他的指尖,已經微微泛白。殷紅的唇瓣,也被他緊抿著,漸漸失了血色。
夜蟲不知疲憊,一直叫喊著。鳴聲已見嘶啞,卻仍放喉高歌,此起彼伏,隻不見那杜鵑啼血。
“嘶……”錦帛清脆的斷裂聲劃破嘹亮的蟲鳴聲,也劃破了君似陌伸手的勇氣。
他怕他走,他怕看到他冰冷的神色,他怕收到他不屑的眼神,所以,他沒敢上前擁住他,隻伸出手,隻緊緊地拉著他的衣袖,隻為,他能轉過身,好好地,跟他說說話……
隻是這樣,隻有這樣而已……他卻不顧絲毫感情,竟生生地用內力將袖袍割斷。手中的半袖,以及南宮子衿暴露在外的皮膚,似乎都在嘲笑著,他的不自量力。
“哼,當年殺人不眨眼的你,居然會替他們求情,真是虛偽,也不怕人笑話……”
南宮子衿像沒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似的,一字一句地說著君似陌的暴行,字裏行間,無一不透著諷刺。
君似陌想要說話,他想要把當年的情況說出來,卻在啟唇的瞬間,喉間湧上一股酸澀,字不成音。他隻好閉上嘴。
當南宮子衿的身子逐漸向前,君似陌張開手,想要像之前那樣拉著他。可是,當手中的斷袖輕輕地飄在他腳邊的時候,紫色的眸子閃著。他垂下手,彎腰,拾起那帶著幹淨利落碎痕的斷袖,紫眸盯著上麵繡工精細的路紋,手指輕輕地撫著……
當南宮子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時,那片斷袖,早已被淚浸透……
很久很久,久到蟲鳴微弱,久到隻剩下嗚咽聲,久到月色越來越明,君似陌才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不顧腳上的酸痛,手中捏著那片衣袖,一步步地,腳步虛浮地朝著禦花園的方向走去。
他記得,很久以前,他為了知道南宮子衿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便在禦花園的亭中藏了一壺酒。隻是一直沒派上用場……
自明日起,這整個皇宮不再屬於他,那是一壺好酒,不喝,就浪費了,多可惜……
於是,亭台樓榭中,多了一抹寂寞孤單的身影,對月邀酒。
“嗬嗬,子衿你看,這麼好喝的酒,你為什麼,一直不願接我一杯呢……”
醉在酒香之中的他,一點都沒有發現,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有著一個人在暗處看著他,那人的神情,就跟他一樣,充滿了痛楚。
同樣的,想上前,卻又不敢……
“你究竟,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呢……”
漫漫長夜,哀婉聲與風共舞,逐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