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是不知,若是在那積貧山野,見到如此落雪,家家戶戶心中都是慌張的。而在長安,你們卻在賞雪。”
小宋趴在鴻春樓的觀雪台旁,依著欄杆看著下頭,絡繹不絕賞雪的人。
這鴻春樓是佛寶奴的產業,專門用來跟宋北雲的天上坊搶生意用的,天上坊開在哪裏這鴻春樓就開在哪裏,天上坊有什麼,鴻春樓就有什麼,還偏偏能比天上坊便宜那麼一丟丟。
現在是甩也甩不掉、衝也衝不垮,後來宋北雲索性也就懶得競爭了,反倒是將鴻春樓的掌櫃抓過來,給了他另外一套的流程模式,畢竟讓佛寶奴瞎跟著虧錢,心裏頭總歸是有些過意不去。
今日長安初雪,宋北雲應邀前來鴻春樓賞雪觀冬。唉,說來卻是無聊,這幫子文人到底是沒有經曆過真正的苦難,對於那些餓肚子的人來說,下雪就代表著饑餓的卷土重來。
但他也沒法子要求天下人都是有那樣的眼光視界,總歸是會有人偏安一隅,躲在長安這座大城下尋歡作樂。
“宋大人,這不正說明您治理得當,百姓安居樂業,人人都能吃飽穿暖麼。”
“早呢。”小宋興致缺缺的揚了揚手:“今日便不多奉陪了。”
說完,他輕輕拂袖,轉身便是下了高樓,徑直而走。
被他留下的人當時就傻眼了,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攢的局,就是為了過來哄宋北雲開心,畢竟聽聞他是大宋第一才子又是狀元郎出身,來這裏趁著雪色風雅一番,說不準還能引來他又創出什麼驚世名篇來。
可誰曾想這好心辦了壞事,宋北雲就這麼拂袖而去了,看他那臉色其實是不悅的,這下留在這裏的人可就坐立不安了,有的甚至開始埋怨起那組織者來,而那組織者本是長安治學,算是清流之清流了,如今他卻一臉茫然的坐在那裏自斟自飲。方才還意氣風發的治學,現在雙手顫抖,臉色發白,不知所措。
這是將宋北雲得罪了呀……
他心中可謂駭然,畢竟自古以來討上官開心都是官場的必修之課,但如今這宋北雲是真的讓他們拿不準,他不貪財、不擁風雅,甚至在娶了公主之後也沒有再傳出什麼風流債,也不好打獵更不好美食,天底下好像就沒有他感興趣的東西。
這一來二去的,馬屁總是拍在馬腿上,而大家都知道這宋北雲的權力之大,大即便是朝中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員見到他雖說不上畢恭畢敬,那也得客客氣氣。
“學官啊,你可是闖大禍了。”那位治學的好友走上前來,唉聲歎氣一番說道:“今日看宋侯爺臉色明顯不對,你啊……前途堪憂。”
別說是作為組織者的學官了,就算是一同被邀請來的賓客也都是憂心忡忡,本來一場初雪之宴,竟就如此不歡而散。
而讓他們都驚恐萬分的宋北雲,此刻卻來到了學院區之中。
他身上披著狐皮大氅,脖子上還圍著厚厚的圍巾,身後僅有小魚一人跟隨,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卻是未發一言。
宋北雲今日心情非常不好,首先是傳來消息稱金陵軍製改革受阻,各級軍官都在抵觸此番改製,認為這是動搖祖宗之根基,甚至還有人偷偷摸摸的奏了幾本上去,就說宋北雲是個門外漢想要動搖大宋之根基、傾覆大宋之高樓。
這些內容都被趙性抄送給了宋北雲,而偷偷參他的人還不在少說,甚至有人已經開始用結黨營私之事來誣陷宋北雲了,所以趙性的意思是今年就暫且讓宋北雲不要回來參加大朝會了,避免落人口實,省得麻煩。
對此宋北雲也知道趙性是不想給他添堵,也知道趙性打算一根人跟那幫臣子死磕到底,但這種事對宋北雲來說不算個事,但對於趙性那個性子的人來說,還真的不一定能死磕的過來。
但今年這個改革矛盾最激烈的時候,自己的確是不適合出現在金陵的,至於結黨營私這種屁話,宋北雲根本不在意,就那些人也配自己去結黨?結個什麼黨?臭魚爛蝦黨嗎?
而趙性既然肯對他說,其實想來趙性也是不在意的,但人言是真的可畏,他的名聲在金陵是稀碎的,人人都知道他是宋閻王,再加一點江湖人士對他的惡評,有些事是他有口難言的,隨著如今他的官越來越大、影響力也越來越大,他更是需要小心謹慎起來,陰溝裏翻船是大忌諱。如今他要麼就不出手,要麼就要像猛虎一般一擊必殺,而蟄伏並不代表他慫,而是需要積蓄更大的能量。
“宋大人,心情不好嗎?”
來到一個熟悉的茶館,剛坐下一位老者便順手提來一個銅壺放在他的麵前。
“麻煩事越來越多了,有些煩躁。”小宋提起壺開始自己沏起茶來:“過了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現在反倒是不那麼暢快了。”
“宋大人無需那麼擔憂。”那老者從後頭端上來幾塊糕點幾樣鹵水的小菜放在桌子上:“有些事人神共見,何懼他人誹謗。”
小宋笑著擺擺手:“你可別安慰我了,主要是我太長時間沒露麵了,有些蝦兵蟹將又爬出來了罷了。這些玩意就如蚊蠅一般,令人厭煩,擋了我的路啊。”
“猛虎無奈蠅蟲。”老者輕笑一聲:“但鼅鼄卻可以。”
“那不成真的結黨營私了?”小宋仰起頭:“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哈哈哈,宋大人啊。你隻需將那鼅鼄放出來便是了,何須自己去結網?”
小宋翻起眼睛看著這老人,搖了搖頭:“有聞,五十年多年前,後周大將韓通全家被王彥升所害,後被太祖加封中書令。聞言說韓通之子號橐駝兒並沒有死,隻是去向不明。”
“小人不懂宋大人之言。”
“知道我為什麼常來你這喝茶麼?”小宋扭了扭脖子:“就是想聽聽這天底下其他聰明人的話。你說,當年的江山三傑王韓柳,如今都是如何了?”
那老頭低著頭一笑:“誰知道呢。”
“韓公,躲了一輩子,真的不肯再出山麼?”
那老頭輕笑一聲,轉身拎著壺就往裏頭走,嘴裏還念叨說:“水涼了,我去換上一壺。”
“韓公,論輩分我得叫你一聲師叔的,這你都不肯幫我?”小宋起身:“我是老王的徒弟。”
那老頭頓足,緩緩回頭,本是昏黃的眼中有光芒乍現,他上下打量宋北雲,而宋北雲卻隻是將那塊玉佩掏了出來:“韓師叔,真的不肯出山嗎?”
老頭輕笑道:“不知宋大人在說些什麼。”
“當真不肯嗎?”小宋眯起眼睛再次問道:“我師父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老頭蹣跚著往前走了幾步,卻是又停下了腳步,接著緩緩轉身:“你師尊如今……”
“他雲遊去了,臨走前就留了封信給我,說讓我找到你和大醫官那一脈,三脈合一,保中原江山千年無恙。”小宋繼續說道,反正半真半假吧,畢竟那個臭老頭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內政我是真的不擅長,整天被人這樣折騰,我很煩的,我要發展工業發展外交,內務的周旋總歸是需要一個人來幫我的。”
“我不成了,我老了。”老頭沉聲說道:“如今隻是個沏茶之人罷了。”
“那你有弟子沒有?學生呢?”
“沒有。”
“子嗣也行啊!”
“幾子都早亡。”
小宋慢慢坐回到了位置上:“我尋了這麼些年,卻是沒想到師叔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不多一會兒,那老頭換了一壺茶放在宋北雲麵前:“你是如何發現的?”
“說來也是巧。”小宋一隻手撐在桌上:“去年春日,我來這檢查學院建設,路上口渴就隨便找了家茶鋪,這第一口我便喝著熟悉,那滋味就如我家那老頭子茶壺裏的滋味一般無二。我就留了個心眼,隔三差五就來一次,喝遍了你這的茶,發現我的判斷是沒錯的,這就是我從小喝到大的滋味,刻在骨子裏。可我不敢驚擾,擔心師叔你啊,有些風吹草動就跑路了。”
那老頭眼皮子緩緩垂下:“許就是命數吧。”
“後來我便命人追根溯源,雖然誰都不知你是誰,可是排除法一來一回也大概能知道你的身份了。”小宋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之後我想著找個時機與你相認了,如今我覺得時機到了。”
老頭仍是搖頭:“我時日無多了。”
“那你總不能不管吧,你看你也是孑然一身,現在突然冒出來個能給你養老送終的人,你真的就不管了?”
那老頭上下打量一番宋北雲,啞然失笑:“你卻是與我那師兄的性子一般無二,都是裏裏外外一股子匪氣。”
“一脈相承嘛。”
老頭沉默許久,然後說道:“我雖無子,但卻有一個孫。”
“停一下。”小宋擺手:“你孫子多大了?那還有孫女沒有?”
“你想得美!”老頭眼睛一翻:“我那孫女都年近四十了。隻是我自她出嫁後便斷了聯係,若是你有那般意思,便去尋她吧。”
“比我都大一輪了,我聯係她有什麼意思?”小宋攤開手:“至於你孫子……我要的是頂級選手,不是隨便塞個人過來就行。”
“我那孫,今年也有二十上下,名韓琦,如我年少時……”
老頭後頭的話,宋北雲都沒聽見,反正就聽見韓琦這個名字之後,他腦子裏突然就叮了一聲。
韓琦!能跟晏殊一較高下的大佬!
“話說,你有孫子你不去投奔你孫子?在這賣茶葉?”
“我能與他相認?”老頭眉頭輕皺了起來:“他如今在遼國境內,你去尋他便是了,以你那通天的能耐,尋個人不難吧?”
而就在小宋找幫手的時候,在終南山下的學院中,剛剛下課的小公主搶了飯,正趴在小院的牆頭上看下雪。
這裏的雪色跟草原上的完全不同,草原上一下雪便是分不清東南西北,加上狂風呼嘯,下雪便是折磨。而這裏的雪卻是飄飄忽忽、慢慢悠悠,落在樹梢上、草地上、房屋上,層次分明的很,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喜歡。
這幾日的課程很緊,小公主勉強才能跟得上這高級漢語班的課程進度,她現在白天上課、晚上便是背書,幾乎就沒有閑暇的時光。
幸好草原人就是頂頂吃苦耐勞,所以她並沒有覺得哪裏辛苦,反倒是感覺要比在草原上生活充實安逸許多。
在這裏她認識了不少朋友,也學到了不少新鮮的東西,更是知道了原來他們漢人的生活這般好……
再回頭想想草原上那樣的苦日子,即便她是公主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優待,也隻不過帳篷要比別人大上一些罷了,整日身上還都是牛羊的粑粑味道。
而來到這裏之後身上都是香香的,讓人好喜歡。而且她聽說自己還是公費生,就是一個銅板都不用花的,這日子對草原的孩子來說,真的就跟天堂一樣。
“草原的小公主,要不要去湖邊玩雪啊?”
那幾個與她關係好的女孩路過她這裏時,看到她正站在那裏吃東西,便揶揄著喊起她來。
“等下再去,我這還沒吃完呢。”
“吃什麼嘛,快些去吧。湯師哥也在那裏!”那漢民的姑娘蹦跳著喊道:“再晚些他就回去了。”
“不去了不去了,我都嫁人了,真是的。”
“嫁什麼人啊,嫁人也攔不住咱們看好看的公子嘛。太平公主都說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也。看看又怎麼的嘛。”
說完,他們就連拖帶拽的把小公主拖了出去,路上她喊餓,就會被塞上一捧的零嘴。這些可都是富家女,哪裏會像這個草原小姑娘一般扣扣搜搜。
連拉帶拽的將人帶到了落雪的湖邊,那銀裝素裹的模樣的確是美不勝收,雖然有些冷冽,但學院發的棉衣可不是吃素的。
她們幾人站在一旁,看到橋頭正有一群女孩子簇擁著幾個才子模樣的人,而那幾個人似乎正頂著大雪在那邊吟詩作賦。
“小公主呀,我與你講。”
現在小公主的外號就是小公主,誰讓她整日說自己是草原大汗的女兒呢。
“啊?講什麼?”小公主正在吃著一塊甜滋滋的紅豆糯米糕,吃得一嘴的糖漿。
“這長安城呢,若是論才華俊俏,排第一的必是宋侯爺,他年少有為、風流倜儻,而且才華橫溢,隻要是個女孩子就喜歡他,你說他是你的相公,那你問問這裏的姑娘,有幾個不是他的娘子。”
周圍的女孩子笑得咯咯響,互相推搡打鬧,也不見害羞,歡快且活潑。
不過小公主就不開心了,她跺了跺腳:“他真的是我相公!”
“是是是,是你的,也是我的,是咱們大家的。”那女孩抱著可愛的小公主的腰笑得開心:“不過呢,宋侯爺的娘子正是太平公主,太平公主這人不簡單,聰明有見識,家世也是絕佳,長得也極好看,可不是我們等閑人家比得上,所以宋侯爺就別想咯。但這個湯師哥就不一樣了,他雖是比宋侯爺差那麼一些,但也隻是一些了,你看看他那身姿,好看!”
小公主撇了撇嘴:“我有相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