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當然明白,好不容易跑了出來,要是再回去,無疑就是羊入虎口。
為了救她,明汐和那男子已經付出的夠多了。
“我知道。”
柳臻拍拍屁股就要走,說道:“你還是好好想想,萬一那什麼什麼紅娘不靠譜,你接下來要怎麼辦。”
“你們午堂縣現在的城門是不是被看管的很嚴?”
“當然。”
沈枝意在心裏算了一筆賬,然後開始動筆寫信。
一封給阿爹阿娘,一封給唐府。
信的內容還不能太顯眼,得迂回一下。
“你識字不,來,哥哥替你寫。”
沈枝意白了他一眼,反駁道:“別看不起女孩子啊。”
“不是,我就隨便一說。”
“我阿爹他可是……教書先生,我從小就跟著他一起讀書寫字。”
柳臻眼睛一亮,笑道:“那你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嘿,還不信是吧。”
沈枝意握筆姿勢到位,十分輕鬆地寫了句詩,然後衝柳臻揚了揚眉毛,開口道:“還請秀才兄指點一二。”
“哎呀,我信我信,女孩子念書怎麼了,有知識才是真理。想當年,老師誇我字寫的好,人也不錯,多少姑娘帶著媒婆來……這這這,這是你寫的?”
她咂咂嘴,將碎發別到腦後,謙虛道:“一般啦一般啦。”
“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何也?”
沈枝意見他表情嚴肅,便也認真道:“東坡先生的策論題,不知柳兄是要我給個答案,還是,探討一下東坡先生與王安石之間的恩恩怨怨。”
“無論什麼答案,隻要角度對了,誰都有道理,沈小姐覺得呢?”
“守好本心即可。”沈枝意低頭繼續寫信,淡淡道:“自己有什麼想法,就說什麼,要勇敢麵對這漫長的幾十年啊,柳秀才。”
“你這小姑娘,還真是天真。”
屋內隻有微風吹起宣紙的聲音。
“你忙吧,我要回去睡覺了。”
沈枝意喊住他,道:“以你對曾勢的了解,倘若他發現有人替代了我,會怎樣?”
“小祖宗,我上哪去了解他。不過你的小丫鬟,多半是凶多吉少。”
她心裏一驚,問道:“怎麼說?”
“曾府經常有小婢女,站著進去,橫著出來。”
“我……”
之前明汐說過,沈枝硯會想辦法的。
“你先別急,我去問問。”
“柳秀才。”
他回頭,疑惑道:“怎麼了?”
“謝謝你,真的。”
“別跟我聊感情啊,你的錢一分都不能少。”
沈枝意剛剛醞釀好一段真情實感,就被他一句話打了回去。
“快睡覺去吧。”
“那個……我也不是八卦啊,我就是想問問,你和那天煞……和唐小王爺怎麼會成親的?”
沈枝意隻要一談起唐毀,表情就會變得十分放鬆,她道:“互相喜歡啊,這有什麼可好奇的。”
“就他那名聲,在西域都不怎麼好,你父母也同意?”
“他對我的好,誰都能看出來。”
柳臻算是明白了。
“最近兩國的局勢不太妙,西域已經開始招兵買馬了。要不是午堂縣鬧嘔吐病這一出,我搞不好也得披甲上陣。”
這事是沈枝硯一手造成的。
她有些心虛,弱弱地問:“你們,死亡的人數多嗎?”
“廢話。剛開始的時候,你是不知道,整個城內都是惡臭味,那屍體,全都疊在一起,有的埋到後山,到後來埋不下了,就隻能放火燒。死不死又無法辨明,好多人都是活生生被烤熟的,別提多慘了,還好聖女及時趕到,要不然我們這午堂縣,全部都是冤魂。”
這些經曆,她光聽,就能感同身受。
“我房屋旁邊那矮房,一家八口,全死了。大兒子這些年剛賺了錢,說好了媳婦,二女兒也找了如意郎君,還有那老兩口,都快八十了,一天好日子沒享過,剛有點盼頭,就走了,可憐的很呐。”
沈枝意把手指掐的泛白,不敢說話。
“雖說我就是個整日遊手好閑的普通老百姓,但,位卑不敢忘憂國。”
“自古以來,兩國爭霸也好,弱肉強食也罷,受苦遭罪的,都是平民百姓。”
柳臻看時候不早,怕樓下的人說閑話,一刻也不敢多留,關上門便離開了。
屋內的蠟燭被晚風吹滅,沈枝意來到窗邊,等月光照亮大地時,她忽然看見有道黑影從探春館的方向跑出來,等離近了些,才能辨認出來是位姑娘。
她心裏一緊,思索片刻,還是追了下去。
一路來到偏僻無人煙的亂葬崗,她被冷風吹得頭皮發麻,後背上全是汗。
該不會見鬼了吧。
遠方連道亮光都沒有,四周飄蕩著說不上來的臭味。
樹影一晃,本就嚇人的空地,就像是站滿了披頭散發的鬼魂。
“那個什麼……你,敢問姑娘是否有心願未了?”
沈枝意站在原地,不敢湊上去。
那姑娘不看她,從包袱裏掏出來一根長繩,徑直掛到樹上,連頭都不回,開口道:“黑白無常難不成還是女兒身?或者是我闖了你的地盤?別急,我自己會死。”
“……”
沈枝意有些茫然,又道:“探春小姐?”
她這才慢慢轉身,借著月光,不難看出,是位實打實的美人兒。
“你認識我?”
“咳咳咳,那個,我們都是活人,你先過來,這白綾還挺嚇人的。”
探春邊說邊打了個死結:“想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救人一命是吧,沒有用的,我心意已決。”
“趙老爺糊塗,不明事理,你可別跟著他學,有什麼事情是解決不了的呢。”
“大膽!我父親也是你能隨便說的?!”
沈枝意依然不改口,反而說道:“他都把自己女兒逼到這步田地了,我為何不能說?”
“你!”
“探春小姐既不願意嫁,反抗就是了,何必拿性命開玩笑。”
她自己的家事,為何一個外人會如此清楚?
“你到底是誰?”
“我叫沈惠,是來午堂縣走親戚的。”
探春鬆開白綾,仔細打量她,說道:“反抗?如何反抗?他可是我父親!”
“孝字為重自然沒錯,但愚孝,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