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君子之道
馮保能在呂芳與陳洪的爭鬥中活下來,靠的多半就是他一心一意為裕王著想。
呂芳之所以被貶,那是因為他手伸得太長,權勢過大,引起了嘉靖不滿。
陳洪之所以上位,那是因為就是他把呂芳鬥倒的,現在他的位置,就是呂芳的位置。
而馮保與他們兩人鬥不一樣。
他們兩人相爭相鬥,說來說起還是為了權力,為了嘉靖給他們的權力。
掌印太監雖不如內閣首輔那般有直接過問和處置朝廷中事的權力,可坐在這個位置上,朝中上下,事無巨細,基本上都是要經手,可想而知這個位置的權力。
馮保也爭,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裕王。
所以即便他與裕王府交往過密,嘉靖也始終沒有動他。
因為嘉靖知道,在這個魚龍混雜的京城之中,敢為裕王真正著想的,恐怕就當真隻有馮保一人。
嘉靖這些年對裕王本就心生愧疚,好不容易有個人為裕王著想,他豈能再將其貶之?如此一來,豈不叫裕王寒心?
說到底,裕王始終是他親兒子。
剛剛馮保說的這些話,明裏暗裏都是在告訴陸昭,最好不要給裕王惹麻煩,聽起來像是在警告,但實際上卻是在為裕王排除風險。
能在這種局勢下,仍舊如此為裕王著想的人,試問嘉靖又有所謀理由對他動手呢?
想明白了這一點,陸昭這才欣然答應了下來。
名單事關重大,他心裏清楚。
交給誰,什麼時候交,都需要細致考量。
而今京城局勢紛雜,很多事都不能隻看表麵就能蓋棺定論,若操之過急,最終倒黴的終究還是自己。
送走馮保後,王儇兮也從外麵帶回來了消息。
果然,裕王世子咳嗽不止,已經持許了一兩月,宮裏宮外都著急不已,裕王更是接連催促邸中奴仆外出求醫,可結果仍是不樂觀。
陸昭將剛才馮保前來相請的事告訴了她。
王儇兮聽罷,當即瞪著大眼很是詫異。
“你答應了?”
她詫異的似乎是陸昭居然答應了。
“為什麼不答應?”
陸昭反問到。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怪怪的”
“你今天才說機會來了,然後馮保就找上了門,這難道是巧合?你怎麼知道馮保會來的?”
原來,王儇兮詫異的乃是陸昭今日所說的機會來了。
可陸昭總不能告訴她這是係統提醒的吧?
聞聲當即打了個“哈哈”。
“我們來京也有好幾日了,我猜總有人等不及,沒想到馮保就來了,就這麼巧,你說奇怪不奇怪.”
說著,陸昭急忙轉身進屋去收拾,準備明日前去裕王府。
王儇兮在身後露出了懷疑的麵容。
翌日,馮保果然再度來到院門前。
待得陸昭提著箱子上車後,馮保這才讓馬車趕往裕王府。
路上馮保又叮囑了陸昭一番進裕王府之後的規矩,以及需要注意的禮節,待得一切準備妥當之後,馬車也停了下來。
陸昭抬頭一看,正是肅穆莊嚴的親王府,門前立著兩個大獅子,威武霸氣。
尚未進門,便有府中奴仆前來接應,馮保與裕王府交往甚密,府中奴仆也皆都識得他,所以並未進去稟報,便領著馮保與陸昭進去了。
來到偏廳等候,馮保自顧自坐著飲茶,陸昭本想問個問題,但瞧著這偏廳內氣氛凝重,當即又給咽了回去。
馮保看在眼裏,當即開口笑道。
“陸神醫不必緊張,裕王殿下氣淡謙和,很易相處。”
他以為陸昭第一次到裕王府,這麼尊貴的地方,難免會感到緊張。
卻不料陸昭聞言微微一笑。
“並非在下緊張,而是在下有個問題昨日忘記了問公公。”
“陸神醫但講無妨。”
“公公如此明目張膽的帶著人前來裕王府,當真不怕被人說閑話麼?”
馮保的確關心裕王,這不假。
可馮保畢竟是嘉靖的秉筆太監。
私下裏暗中與裕王結交,嘉靖或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
可如此明目張膽的前來裕王府,帶著人給裕王世子治病,難道馮保就當真不擔心被人舉報?
馮保說到底還是司禮監的人,裕王乃是皇室,身份地位相差懸殊,再加上嘉靖坐鎮皇城,這裏裏外外的規矩,難道馮保就當真能視而不見?
“原來是這個咱家以為昨日陸神醫便明白了.”
“看來神醫還是不太了解咱家啊。”
馮保淡淡應聲。
聽罷,陸昭當即忍不住想給他一個白眼。
大明上下兩百多年曆史,你一個馮保充其量也就是其中的一個小角色,我能知道你的事已經算是博聞強記了好嗎?
心裏雖是這般想著,但臉上卻仍是一副不以為然之色。
聞聲,陸昭當即起身拱手,示意馮保“賜教”。
“恰好還有些時間,那咱家便與神醫絮叨絮叨。”
“咱家少時入王府,中年隨陛下進京,而今近五十載過去,這皇城內外的事,咱家不說了如指掌,但好歹也算頗有心得。”
“古人雲君子之道,黯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咱家雖是個閹人,但承蒙陛下聖恩,容允咱家習文樂字,對古聖賢之道也算諸多感悟。”
“若咱家當真在乎別人怎麼看,今時今日又豈能坐在這裏,與閣下言之鑿鑿?豈不叫人笑話?”
馮保話音落下,臉上一片淡然。
真正的君子,或許身體殘缺,但心誌卻異常堅定。
而真正的小人,身體雖然健全,可思想卻早已腐壞。
有時候陸昭在想,連馮保這樣一個太監都對儒家之理了然於心,孜孜不倦,大明王朝上下如此之多的文武官員,聖賢書難道都當真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中華向來自詡禮儀之邦,何謂禮,何謂議?
上至天子,下至臣民,泱泱華夏,億萬餘眾,竟還沒一個太監知禮明儀,這可真是一個悲哀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