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自救之理
若無利可圖，商者為何也？
並非顧府一家如此，而是整個蘇州城的豪商巨賈都是如此，整個天下的商人皆是如此。
所以顧嗣縉拒絕陸昭的理由雖算不得高明，但也絕非糊弄陸昭的，至少有理有據，而且毫無破綻。
聞聲，陸昭倒也並未氣餒，隻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不可否認，顧嗣縉所言的確如此，在沒有確切把握之下，誰也不願意為此次瘟疫承擔任何責任。
在這風聲鶴唳之際，人人自危已是不及，誰又願意出來給別人做嫁衣呢？
“再者，我聽知府衙門傳信，蘇州周邊州府皆已派了郎中大夫前來，不日就到。”
“陸神醫又何必急於一時。”
顧嗣縉說著，端起熱氣騰騰的茶盞，輕輕搖晃，顯得十分愜意。
原來，官府與城中豪門一直都是有聯係的，隻是因為瘟疫，這種聯係被弱化了一些，但並未徹底斷絕。
陸昭之前去知府衙門時，徐世年便跟他說過此事，可陸昭卻並未放在心上。
而且，他也沒指望城外的郎中大夫當真能幫得了他什麼忙。
“城中人尚且如此，遑論城外之人。”
“當年京城郊外瘟疫危急皇城，京城聖手更是多如牛毛，也不見得誰人願意出城為百姓就診。”
“而今蘇州遇難，周遭州府為了應付徐世年，口頭上或許答應連連，但實際上他們又能找得了幾個人前來幫忙？”
“蘇州人自己都解決不了的事，還能指望其他人來相助？”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那都是另外一個時代的事。”
陸昭若無其事的說著，甚為冷淡。
事實也的確如此。
正如這些年抗倭一般，東南三省自己人都無法清剿的倭寇，豈能指望外人來幫忙？
戚繼光與俞大猷都是名將，他們可沒從別的地方帶兵前來，戚家軍上下皆是東南三省的本地人，最終也是靠著這些人，才將徐海汪直一一斬首。
而今蘇州封禁，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出不去，裏麵到底什麼情況，外麵的人也不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外麵的人就算有膽子進來，隻怕能幫到的忙也是極少。
要想戰勝此次瘟疫，最終還是要靠蘇州城內的自己人。
“別的大道理，在下不懂，在下也不想懂。”
“但在下知道，若瘟疫繼續如此得不到控製，不出一個月，蘇州城內的屍體必定堆積如山。”
“到時候便是官府開了城門，隻怕其他地方的城門也會大門緊閉，不會讓從這裏逃出去的人進去。”
“類似顧府這等豪門自是不用擔心吃喝，也不用擔心未來的日子將會如何艱難，但顧老爺，這城裏上上下下六十餘萬人，若百姓們皆遭了殃，到時候你們這些豪門貴胄卻又如何生存？難不成踩著他們的屍體逃離此地？”
“若當真如此，隻怕你們也會夜夜噩夢纏身，終日不寐吧？”
陸昭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像是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顧夫人聞言，神色頓時一怔，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了身旁的顧嗣縉，像是有話要說，可是卻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手中仍端著茶盞的顧嗣縉此刻也仍是雲淡風輕之色，見得顧夫人欲言又止的樣子，當即微微擺手，而後將手中的茶盞緩緩放下。
“早就聽說陸神醫不僅醫術高明，而且能言善辯，甚為聰穎。”
“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顧嗣縉臉色一變，帶著七分笑意看著陸昭。
“顧老爺如此抬舉，是想轉意話題麼？”
“若是如此，顧老爺大可大手一揮，在下立馬退下。”
“但在這之前，在下還是想把該說的話說完。”
陸昭不動聲色的道。
“請。”
顧嗣縉抬手示意陸昭請講。
隻見陸昭點頭起身，兩步來到門口，望著廳外陰沉沉的天空，麵色如水。
“中國人口中的民智未開一直都是自我逃避的借口，從商周到明清，上下四千多年的曆史，都未曾給自己找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一直都是在進步的，這種進步帶給我們更多的啟示和希望，讓我們更有信心能夠繼續往前走。”
“今日的蘇州雖然隻是一座普通的城市，這裏發生的事雖然也隻是一件小事，在曆史長河中甚至都不會被提及。”
“但今時今日生活在這裏的，不是後世曆史上的文字，也不是一副插圖，更不是一部電影，而是活生生的人。”
“若生活在這座城裏的人都放棄了希望，試問還會有誰能夠將之解救？若這座城裏的人都見死不救，試問外麵的人又如何會伸出援手？”
“顧老爺乃是明事理之人，我相信您能聽得懂我說的這番話，我不是要將什麼人綁在曆史的榮辱柱上，也不是要站在道德製高點對誰指指點點。”
“我隻是想告訴顧老爺，沒有人比我們更能懂得此時此刻的艱難，也不會有人能夠理解身處其中的苦痛與悲哀，自救才是我們走出困境的唯一辦法。”
陸昭言罷，朝著顧嗣縉恭敬一揖，神色肅穆。
轉過身，仍是陰沉沉的天空，他的身影在這一刻卻顯得格外的高大，像是行走在天地間的巨人，頂天立地。
顧嗣縉與顧夫人看著陸昭離去的背影，一時既是感慨又是內疚，眼神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好像陸昭的身影越發的朦朧，而後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老爺”
顧夫人本想說點什麼，但再度欲言又止。
“此子剛才所言，你可聽懂了什麼？”
顧嗣縉若有所思的問到。
聞聲，顧夫人當即點了點頭，風雲猶存的臉上布滿了自責。
誰知顧嗣縉卻忽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沒想到我顧嗣縉今日居然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給教訓了一番，真是奇哉怪也！”
“好！就衝著他這番話，我便當這個出頭鳥！”
顧嗣縉的聲音一下子豪邁起來，整個人的精氣神也好似猛然拔高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