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沒有注意到自己。
司琮神清氣爽地出來,看見了呆滯的林錦墨,低聲笑笑,並無二話。
小黃門諂笑,“太子殿下可是要回宮了?”
“回吧,在這裏待久了也無趣,”他回頭看看房裏的關雎,不知想到了什麼,饜足般伸了個懶腰,溫聲道,“三日後見。”
關雎肩膀一縮,聲音發顫,“是,殿下。”
“林姑娘,今日宴會甚好,有勞了。”司琮走到她麵前,見林錦墨眼神越發迷茫,竟有些好笑,這女子看著是個精明的,卻原來還是個人事不通的嗎?
他並不在意,像頭慵懶的雄獅,帶著諂媚的跟班,被一幫人簇擁著,離開北園。
林錦墨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走進關雎的屋子。
關雎半躺在床上,窗下的桌子旁丟著一件小衣,左側岸幾上的東西也都被掃落在地,那床上床邊更是狼藉一片,激烈之狀可見一斑。而關雎臉色通紅、雙眸失神地靠在枕頭上,兩腿不自覺地分開,像是哭過。
林錦墨快步上前,想說些什麼,關雎卻先受了驚般,深深低下頭。
兩人都沒有說話,林錦墨卻覺得自己有些難以呼吸。
“你……”她尷尬又失落的問道,“你願意嗎?”
關雎愣了一下,抬起頭來,而後露出溫柔小意的笑容,伸出手,“妹妹,坐過來。”
林錦墨已經看出來了。
洛塵逸的話言猶在耳,瓦釜雷鳴般在耳邊重複。
囡囡,你很特別,但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女子,都不特別。
你認識她幾天,知道她多少事?
關雎跟你是完完全全的兩種人!
林錦墨看了眼混亂的被褥,猶豫遲疑地做了過去,然後關雎握著她的手,熱淚盈眶道:“表姐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林錦墨隻覺得自己像是被打了一個巴掌,瞠目結舌,“可是……可是你之前根本沒見過他,他這根本是以權壓人,你……”
話還沒說完,林錦墨就已經開不了口了。
關雎看她的目光帶著詫異、驚奇,仿佛在看一個異類。
“他是太子,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關雎迷惑地反問:“你是不是在擔心我會被舍棄?你放心,我明白的,輕易到手的東西男人通常都不會珍惜,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就連方才我也……我也沒給他太熱情的反應。”
關雎羞紅了臉,仿佛在為自己算計司琮的這點小心思感到羞愧。
直到這一刻,她才體會到洛塵逸口中的“特別”。
在關雎眼裏,這不是一件壞事,這竟不是一件壞事!在她的世界裏,太子要得到她,這是她的福分,是關家的運氣。
這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林錦墨觸電般的收回手,驀然低頭,惶恐地盯著自己的雙手。
關雎愣了一下,“錦墨,你怎麼了?”
林錦墨喉嚨裏跟火燒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那……恭喜你啊表姐,隻是回到關家,我……”
“沒事的,爹娘會感激你的。”關雎以為她在擔心自己,又握住了她的手掌,柔聲笑道:“再說了,今後我就能跟你一樣,你跟三殿下在一起,我同太子在一起,我們兩家彼此有了照應,這樣多好啊。”
“隻是你今後還得小心,萬萬不可跟三殿下私會了,幸而那天是我跟太子撞上,若是別的人,怕是未必肯替你打這個掩護。”
“表妹,你說,這樣多好啊。”
這樣多好啊。
你靠近三殿下,不也是存著這個心思的嗎?
林錦墨腦袋一空。
就在這個時候,她縱然再不情願,也聽出了關雎話裏令人心寒的深意。
你私會三殿下,違背禮儀,不就是為了攀附權貴嗎?我們都是一樣的。但這有什麼可恥的呢?皇族是天,誰不曾仰望天空,這很正常,不是嗎?
但是,不是的。
林錦墨手腳冰涼,她手下洛塵逸的玉佩、她靠近洛塵逸,不是為著趨炎附勢。是因為她欣賞他,她知道他是好人,她心疼他的遭遇,她想要跟他試著發展出一段戀情……
不是為了別的。
林錦墨雖然有意想在關雎身上投資,但她想的卻是關雎見識的人多了,將來或許能夠找到自己兩情相悅的知心人,這個人如果在達官貴人中最好,即便不在也無妨。
而現在……現在她跟太子也是兩情相悅嗎?不,這就像是一種獻祭,一種交易,一種無視真心真情而被洗腦的……階級服從。
她們不一樣。
她不值得自己跟洛塵逸爭吵。
這就是事實。
林錦墨倏然冷靜了下來,她又想起了洛塵逸的那句話:囡囡,你很特別,但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女子,都不特別。
在她的上一世,自己是最普通的。在這個世界,她卻是最特殊的。這個世界的大流就是權力至上、天授神權,而不是公平競爭、投票選舉。
這就是現實,而她始終堅守著自己上一世的自我,不過是不願意認清現實罷了。
“錦墨,錦墨?”關雎吃吃地笑著,“你傻了嗎?”
“……是啊,我傻了,”林錦墨抬頭,眼圈微紅,“表姐能夠有這樣的際遇,我……很開心,隻是擔心表姐將來在宮裏過得不順而已。”
關雎輕輕笑了,別有深意道:“放心吧錦墨,從太子殿下第一次接觸我,到今日再見,我就知道,該怎麼牢牢抓住他的心。”
林錦墨心裏越發涼了。
在關雎的世界裏,沒有自由戀愛這回事,就連心和情,都能用來被算計,可以輕而易舉交出自己的身體。
這是她的選擇,林錦墨無從置喙,她隻能笑著說:“我相信表姐,隻希望表姐以後不要後悔才是。”
如果後悔,她也無能為力。
關雎卻道:“表姐定會力爭上遊,是妹妹給我創造了這個機會,那我一定不會辜負妹妹的期待。”
不,這不是我的期待。
可說這些,怕是關雎也聽不下去了。她正在興頭上,林錦墨情緒低落,也不想去掃她的興。
“這是表姐自己的機緣,請表姐過來,也是公主最先提出的主意,”她笑著,麵對關雎的熱情和親切卻淡薄了很多,“恭喜表姐,一步登天。”
……
回到關家,關家父母、兄弟、姐妹,果然都很開心,甚至開始操辦起關雎的嫁妝,為她聘請宮裏放出來的嬤嬤師傅。
林錦墨笑容不變,隻是找了借口坐在廊間發呆,不想去參與他們的盛會。直至半夜,林錦風回來了,他帶著一身的風塵仆仆,慢慢走來。
“怎麼了?”他在旁看了一會,坐下問。
林錦墨搖首,“我沒事,等你而已。哥哥跟方海去了開封府衙,結果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林錦風誌在必得地笑道,“自然是馬到成功,將方浩保出來了,也算是打消了方海的猜忌。隻是開封府衙不甚開心,隻怕接下來就要全城搜捕新的嫌疑人了。”
林錦墨強行將心神牽引過來,問起那衙役,“老王的行蹤不是應該有記錄的嗎?難道就沒有人發現什麼?”
林錦風冷笑,“他就跟方浩有過口角,之後又為那舞女找方浩問話,卻連方浩的人都沒見到。最後夜半也沒回家,怕是被直接虜到了別院。”
這樣說來,就是沒有目擊證人,隻有方浩一個嫌疑人了。而且時間過了這麼多天,就是有人陷害,也怕是早就被人抹除了證據。
就在這時,林錦風道:“不過我方海說,若是要查案,從方浩身上找不到線索,可以試試去尋那舞女。”
“舞女?”林錦墨挑眉,“哥哥有什麼想法?”
“那舞女接客必然會有記錄與常客,”林錦風眯了下眼見,“方浩與舞女的確見過麵,可舞女見過的人,也不止方浩一個,不是嗎?”
林錦墨聽出幾分微妙,“你想幫方海破案?”
林錦風嗤笑,“你哥我一介白身,素日還要讀書寫文,如何破案?”
林錦墨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