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墨僵住了好一會兒。
混沌的腦子裏一會閃過花前月下的暗示告白,一會兒又想到看台上對洛塵逸低頭行禮,一會兒更是想起了上輩子那場傷筋動骨、魂殤心苦的大火……
但她不能把人推開。
憑借強大的理智,林錦墨盡力保持冷靜,她知道自己不能將人推開。
如果那樣做,有什麼陰影那是自己的事,可洛塵逸並沒有做錯。
他暗示了,送出了信物,而對方接受了,這就是“你情我願”,她沒有理由在這心意初通的時候莽撞地將人推開。
這簡直就是欺騙。
這對他不公平,然而林錦墨現在卻有些後怕,後怕自己那時收了東西,隻是因為月色太美、氣氛太好而腦子一抽情不自禁犯下的“過錯”。
她忍不住想要退縮,卻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別,會有人來的,”林錦墨的雙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扯了扯洛塵逸的袖子,囁嚅道,“你先放手。”
洛塵逸沒動,他低垂的眼簾裏烙入林錦墨白皙秀氣的頸子,秋日保暖的衣料縫著軟絨,皮膚下淡紫色的脈絡微不可查,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沿著脖頸描摹一番。
這隻是一個擁抱而已,卻摻雜著數不清的心思,洛塵逸有種滿足感,又覺得還不夠。
從那塊玉佩送出去,而林錦墨又收下開始,他就覺得自己亂了。
林錦風拐彎抹角地指責他時,他卻覺得高興;莊玥含羞帶怯勾-引他時,他隻感到煩悶;鄭太妃語重心長質問她時,他又不願意退步……
他失去了冷靜。
這個過沉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明顯到發現林錦墨在刻意避開自己的目光之時,會險些控製不住自己溫善的表情,露出微笑之下壓抑的慍怒,竟然也幹出這種半路攔人的可笑事。
他深吸口氣,克製貪婪,用身體靜靜感受懷中的溫香軟-玉,許久才鬆開手,臉上又揚起淡然戲謔的笑。
“不躲著我就好,今日皇兄在側,很多話都不好細說,過些日子就要立冬,開封很快就要下雪,我等你一起賞雪如何?”
今日之後,他們也不必被困在關家,買來的宅邸也可以休整入住了。
林錦墨的肩膀、腰杆和腿都有些發-熱,她局促地笑笑,“行啊,到時候多約幾個人,我們一起!那……我看關雎心情不好,先去瞧瞧他,你……”
“關雎在找的人是太子。”
林錦墨:“……”
她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才要離開的腳步被一句話給釘了回去,“什麼?太子?!”
太子怎麼會半夜在雨霖鈴?
不對,太子現在也在雨霖鈴……嘶,太子現在會在哪兒?!
洛塵逸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你確定,要現在過去找關雎?恐怕她不是很方便。”
林錦墨瞠目,“可是!可是……”可是怎麼會是太子呢?
太子是東宮,是將來的皇帝,那是有三宮六院的皇族!林錦墨頃刻間就想到了那些宮鬥廝殺劇,眉心一跳,“不行!”
她猛地抽身,立刻就要去阻止,誰知洛塵逸卻一把抓住她,奇怪道:“什麼不行?”
“關雎不可以跟太子扯上關係!”林錦墨著急道:“太子是什麼人?他多半隻是……隻是調-戲關雎,將來關雎可是要婚嫁的,夫家會怎麼看她?!”
洛塵逸越發驚異了,“你在說什麼呢?”他看向林錦墨的目光幾乎有些迷惑,“她若得太子看重,又怎麼可能還嫁給他人?”
“那也不行啊!”林錦墨十分不理解道:“難道太子還能真心喜歡她不成?他們才見兩麵!”
洛塵逸默了默,突然伸手放在她的額頭上,“你……是不是生病了?”
林錦墨:“……”
“那可是太子,是將來的皇帝,是這片天下的王,”洛塵逸深邃的眼裏溢出笑意,“你覺得關雎身份太子看不上眼?但東宮已經有了正妃和側妃,太子不缺地位和支-持,納一個平民女兒又能如何?”
林錦墨一臉茫然,她覺得洛塵逸的想法似乎有什麼問題,但她卻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就好像……就好像她說放滿糖的藥是苦的,但洛塵逸卻告訴她,藥有好幾味,苦澀隻是其中之一。
這完全不在一個思考模式上!
林錦墨張口結舌,“可是,關雎也許不願意呢?她昨天被嚇壞了,那當然是不願意的啊……嫁給皇子太子什麼的,那不是在自找苦吃嗎?她怎麼會願意呢?”
難道因為是太子,她就會願意了嗎?
洛塵逸怔了下,目光瞬間變得冰冷無比。
“……嫁給皇子是在自找苦吃,”洛塵逸胸口發堵,“那你為何要收我的東西?”
林錦墨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嘴皮顫了顫,“不是,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跟他們不一樣啊!”她慌亂地解釋道:“玉佩是我自願收的,可是關雎不是啊!”
洛塵逸一語不發,目光仿佛帶著莫大壓力,林錦墨覺得手腕都被捏得有些麻木了,幾乎有些想落荒而逃。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洛塵逸突然反問:“能入皇室,一步登天。若是關雎沒有攀附權貴之意,為何要來公主堂會?囡囡,你很特別,但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女子,都不特別。”
“東宮的妾室?皇族的良人妃子?對關家來說,對關雎自己來說,都比嫁做商人婦好!因為這是個一步登天、光宗耀祖的機會。”
林錦墨渾身一震,心裏無來由地升起一股鬱火,“你怎麼知道?關雎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
“你又認識她幾天?”洛塵逸氣笑了,“你認識她幾天,知道她多少事?囡囡,你為她跟我爭吵,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什麼賭?”林錦墨皺眉,她不信關雎會是那種人。
趨炎附勢,攀附權貴,因為對方的身份,就原諒對方的輕薄無禮?她是個人,人怎麼會將自己看成禮物、看成光宗耀祖的工具呢?
洛塵逸上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頜,氣息逼近,俊容放大,洛塵逸在她耳垂上突兀地咬了一口。
“我賭,關雎跟你是完完全全的兩種人,”他猛地收緊手臂,將傻住的姑娘完完全全嵌入懷中,眼裏暴戾一閃而過,“我賭,她不值得你為她跟我爭執,哪怕半句也不值!”
“我贏了,下次,你要是還敢因為外人對我發脾氣……我會生氣,很生氣,明白嗎?”
……
“我會生氣”。
這話不是開玩笑,林錦墨能夠感受到那瞬間的怒火。反應過來時,洛塵逸已經走了。
林錦墨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洛塵逸似乎叫了她的乳名。
囡囡。
那麼親昵,那麼憤怒,那麼克製。
恍恍惚惚地走出回廊,林錦墨使勁扇了自己兩巴掌。
她這是在幹什麼呢?明明已經想到了不能讓洛塵逸發現異樣,可最後的結果居然還是叫人動了怒火,這不是坑人嗎?
頭天才拿了人家的貼-身信物,第二天就說什麼“嫁給皇子太子什麼的,那不是在自找苦吃嗎”這種話,這要立場對調,林錦墨怕是就要將洛塵逸打成渣男了。
雖然這段感情的確不穩定,的確彼此都沒有辦法付出什麼承諾,可分明彼此都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在經營這段感情……自己居然想也不想地就按下了X。
這不是耍著洛塵逸玩嗎?怪不得人家要生氣。
林錦墨啊林錦墨,你可真是……
“林姑娘怎麼不在堂會看戲?”
倏地,一個尖細諂媚的聲音從前麵響起,林錦墨放下手,看見了白麵便裝的小黃門。
“是你,”她心中猛沉,有些火起,“你在這裏……”
小黃門毫無所覺,下巴揚了揚,“太子殿下跟關雎小姐在房中說話,小的自然要在外麵服侍了。”
林錦墨刷地看向關雎的房間,卻見房門打開,司琮邁步而出。
關雎靜靜站在堂內,散發默立,看不見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