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無聲,死寂蔓延。
聖旨而下的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那曇花一現的皇恩浩蕩帶來的似乎並不隻是一個通天的機會,還打開了一道地獄的大門。
天子恩重,旨意不過方到,六個時辰未至,卻已經有人想要借刀殺人。
這怎麼能讓人不寒而栗?!
下人懵懂,不知何故,確能感受到那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岌岌可危,周嬤嬤攔住了想要進門齊齊道賀的下人,命令所有人各司其職,不得喧嘩。
整個林家再次恢複了死氣沉沉。
徐嬤嬤默不作聲,卻獨自遣派馬車出門,將靜居的林家祖母與王嬤嬤接了回來。
天色稍暗之時,渾身酸麻的一家人終於被秋風的寒涼找回了心神,林錦墨抬起頭,看慣了諸般下屬爭權鬥利的女總裁反應很快,快到讓所有人驚訝。
“父親,您該做個決定了。”
那封信中不是別的,隻是劍二從那伯爵侯下人身上搜到的告密信。
鍾國侯竟欲在這個節骨眼上,聯絡京中伯爵親貴,聯手彈劾林翟天,罪名甚是可笑,官商勾結、橫行霸道、縱女行凶,都是倒打一耙!
這些倒還是其實,最重要的,是鍾國侯竟誣告林翟天捏造政績,言青州看似太平實則內力早就被掏空,更假做善堂實則另行拐賣人口之事……
善堂之中常有老弱病殘,有的人能夠救下,有的人卻到底抵不過病魔和歲月,這些不過是生死倫常,可在鍾國侯的口誅筆伐之下,竟好像是林翟天蓄意為之!
此書上去,即便最後證明了是誣告,但世人皆有無風不起浪的心思,隻恐心中對林翟天的印象也會大打折扣。
倘或將來天子問起,林家或能擺脫誣告,可鍾國侯等人也可說是自己被小人蒙騙、捕風捉影,頂多受天子一頓訓斥,根本傷不到筋骨!
可林翟天那開封府尹的仕途一路,卻定然會從此斷了。
而鍾國侯偽善心虛,其後必會擔心林翟天東山再起,會再下狠手……
他已動了殺心!
林翟天甚至才剛接到聖旨,還未動身前往京都,這條如履薄冰的登天之路上,就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伸出了刀子,那到京都之後的處境,恐怕隻會更加艱難。
倘或如此,林翟天就必然要做一個決定。
“青州一隅,不比京都。”林錦墨再次提醒,“爹可有想好,接下來,是守,是進?”
林家尚且勢弱,京畿根基太薄,是要守成而穩,安分守己,被動而作,還是進取勃發,手執銳氣,主動為自己劃出一條康莊大道?
林錦風的想法同林錦墨顯然是一致的,他抬起頭,定定看向林翟天,“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然而父親,林家已經浮於水麵,即便我們安分守己,狂風亦摧枯拉朽而來。”
“吾家興衰未來,皆在你一念之間。”
陳氏聽得雲裏霧裏,但卻也明白,鍾國侯竟然敢做出這種事,多半是因為兩家撕破臉麵,如今林家有了轉換,鍾國侯縱然悔青了腸子,卻也沒有低聲下氣重歸於好的可能,而是選擇了斷絕林家的前路,甚至是後路。
他們必須要做些什麼,必須!
“老爺,”大是大非之前,陳氏一場堅決,“斷斷不可讓鍾國侯稱心如意!”
林翟天渾身一震,他生性求穩,難說沒有一點慫態,然不成想,自己的妻兒竟反應比他還快,相襯之下,他反倒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他默了默,將手中的聖旨用力拍在案上,看著自己的家人,皆目光信任地看著自己,大為觸動。
他為官多年,如何看不清楚這官場的形式,開封府尹雖未到正三品大員之內,卻依舊是京畿內外各家權貴所看重的唐僧肉,如今這塊唐僧肉落在了他的手裏,誰不嫉妒、怨恨?
若他已經坐上了開封府尹的位置,自然眾人心下嫉妒卻不敢如何,可他現在和一家人都在青州,來臨開春才能赴任,這當中卻有太多變數可做。
他若還如以前一樣一味求穩安定,毫無銳氣,別人隻當他軟弱可欺,殃及家人簡直是意料之中的事。
鍾國侯既然已經迫不及待地出手,他便不能再如昨日般隱忍,況且今日傳令官已經得了信回去,此刻便是最好敲山震虎的時機。
“鍾國侯……方家欺人太甚,”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受到了威脅,林翟天背後全是冷汗,一貫平和儒雅的麵上,添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狠意,“他既送上門來,我斷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否則,方家還會再施毒計!
陳氏母子三人對是一樣,心下瞬間就定了。
林錦墨興奮地開口,“爹想如何做?”
不得不說,林翟天不愧是當官的,他拿起那封信,細細沉吟片刻,突然笑了,“先讓人,將此信送回伯爵侯府,然後,按兵不動。”
有的時候,肉眼可見的危險,遠遠沒有毒蛇虎視眈眈讓人感到驚悚。
……
林翟天不愧是十幾年的老官,老吏斷獄總能明察秋毫,從前穩重持成事斂三分,那是因為未被觸及底線,可如今到了生死關頭,也逼出了幾分狠辣。
便是性格再溫厚的官吏,看過了那麼多作奸犯科、為非作歹的階下囚,其中不乏暴戾陰狠不服管教之徒,也都能麵不改色地施以明正典刑、斧鉞湯鑊。
要想對付一個多年養尊處優的鍾國侯和不學無術的世子,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當書信原封不動送回鍾國侯的當夜,侯府之內忽然走水,火勢不大,卻燒掉半個廚房。
林翟天帶著人笑眯眯地來到了伯爵侯府,“下官接到舉報,乃是有人蓄意縱火,為保青州太平,本官發誓,必定要將此賊人拿下!所以侯爺不要擔心,從今日起,本官隻會讓人守候在侯府左右,擒拿犯人!”
鍾國侯麵冷如鐵,指著林翟天險些氣了個倒仰,“你、你……你這是公報私仇!”
“侯爺這話怎麼說的?”林翟天故作驚訝,“青州城內何人不知你我兩家乃是親家?既是親家,何來仇恨?本官為護侯府安危,又何來公報私仇?”
“林翟天!”侯府老夫人真真是後悔不迭,看著林翟天那得意的模樣,想起被送回府中的信件,心下更是發寒,“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什麼?”
林翟天輕輕笑著,目光幽冷,“本官不過是想護住家人安危,與侯爺似無兩樣,卻也不知侯爺對林某何來的仇恨,卻要將林某一家置於死地?”
鍾國侯心頭一跳,掃了眼還在場的眾人,“你胡說什麼!”
林翟天不以為意,“侯爺說是胡說就是胡說吧,總之……在接到京都消息之前,本官一定會保護好侯爺一家的安危,若有不便,還請侯爺見諒則個。”
“你放肆!”
鍾國侯臉的綠了,這分明是怕他們再書信至京,而故意要將他們一家軟禁起來!
左右兩家已經撕得這麼難看了,林翟天現在也不怕了,就等著傳令官早日回到京都,斷了鍾國侯的彈劾之路。
他抱著手,挑釁似的冷哼一聲,“侯爺,天色已晚,早些休息,下官告辭,不必送了。”
鍾國侯氣急敗壞,堂堂一品侯爺居然被一個從四品小官欺壓,他臉上全是羞辱憤怒之色,終是怒不可遏,抓起一旁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可惜,林翟天已經調頭走了。
林錦墨倒是沒想到林翟天一出手就是這種……不拘一格的狠招,想著往日倒是小看他了,還擔心會不會太過激烈。
齊齊聽聞,卻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個外放多年都不曾召回京都的侯爺,早就失了聖心,隻怕京裏的那位早就不想養著這個閑人了。而如今林伯父卻是聖心在握,又已經得了開封府尹的敕命,這事又辦得合情合理合乎律法,誰能置喙?”
“可……總會有人起疑吧。”林錦風道。
齊齊搖頭,“正是因此,林伯父這一手,在我看來,還不夠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