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墨從未聽齊齊說過這種話。
在她看來,齊齊隻是個小孩子,但這個小孩子說出的話卻一反往常的天真無邪,還帶著股子霸道無情,好十分令人驚異。
她忍不住追問道:“為何這麼說?”
齊齊看了她一眼,突然問了一個問題,“你知道開封府尹是什麼官嗎?”
林錦墨下意識想起了自己看過的《包青天》,笑了笑,訕訕道:“不是京城的縣衙,呃,專門查案的那種?”
“……”齊齊看她的目光都變了,哭笑不得道,“瞎說什麼呢?查案隻是其一而已。”
林錦墨乖巧地點頭,不敢插話,求知欲極強地盯著她。
齊齊歎了口氣,巴掌大小的臉上硬是擠出了一個恨鐵不成鋼的遺憾表情,語重心長道:“你這樣不行啊,連林伯父是什麼官都不知道,將來要是到了京都,是要吃虧的啊。”
“所以我才不恥下問的嘛。”林錦墨大言不慚。
齊齊瞪她一眼,笑道:“既然你開口問了,那我就跟你好好說說……”
開封府尹是知京畿事,府天子腳下大小公務,查案確是其中一項,可政令下發、民生保障、衣食住行都在他的管轄之中,下到道路修建、溝渠開鑿,上到協同大理寺立法、太子選定、國祚存續等……
“這是一個培養宰相的預備役官位!”
齊齊說了半晌,見林錦墨依舊麵露迷茫,終於開始言簡意賅。
“簡而言之,到了這個位置,哪怕隻是一個從三品,林伯父將來要麵對的不是宰輔之才、就是未來棟梁、皇親國戚、顯貴勳爵,”齊齊鄭重其事,“這其中任何一個都是身居高位,目不下視,其中更不乏盯著開封府尹位置的政敵。”
林錦墨好像終於明白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總理智囊團位置之一?就像國家首會省長?
這要是放在現代,在君權神授已經失效的情況下,林翟天基本就有可能競爭總理了啊!
我去……
林錦墨咽了口唾沫,開封府尹這麼厲害的嗎?
“明白了吧?”齊齊挑眉,“正因為如此,如果林伯父連一個不受寵的、若無意外三代之後便是平民的侯府都拿不下,你憑什麼要京都裏那些眼高於頂的人能夠看得起林伯父呢?”
她想了想,又危言聳聽道:“鍾國侯欲聯手京畿之人彈劾林家,林伯父隻是讓侯府之人出不了青州,”齊齊別有意味地看著林錦墨,“最多也隻是讓京都之人高看一眼,卻遠遠不會讓他們感到忌憚。”
換句話說,林家暫時安全了,但林翟天到了京城後,也還是會有人對他動手。
林錦墨啞然,她的確沒想到,一個開封府尹竟然能牽扯出這麼多的彎彎繞繞。
這些日子都是林錦墨給自己上課,難得今日也是自己給林錦墨上了一課,齊齊很滿意。
卻不想,林錦墨默了片刻,突然莞爾一笑,“若是按你這樣說,我倒覺得父親處理得恰好。”
齊齊不以為然,但她還是好奇地問了一句,“何以見得?”
“正如你所說,沒有震懾,林家現在就回被人覬覦攻擊,爹敲山震虎,能得一時太平,”她默了默,卻又道,“但如果,爹真的才剛得了聖旨,甚至還沒有坐到開封府尹的那把椅子上,就雷厲風行地將伯爵侯府擊垮……”
齊齊微怔,似是明白了什麼。
林錦墨緩緩道:“如果爹做事真的這麼快、這麼狠,才坐著虛位就有如此能力,我想,京都那些人或許不止會感到忌憚,還會感到驚恐吧?”
若是如此,恐怕他們會不顧一切阻止林翟天入京。
一個稍微狠一點的開封府尹就像不成熟的高草,雖然礙眼,但卻不必動手鏟除。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開封府尹卻是割草的利刃,誰會放心讓一把刀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
齊齊愣了片刻,慢慢張大了嘴巴,突然倒吸口涼氣,“那……這是林伯父故意為之的嗎?”
是無意,倒還罷了。若是故意為之,那這個安分治理青州十幾年默默無聞的知府……未免就有些聳人聽聞了。
林錦墨似笑非笑,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淡淡看向齊齊,“爹在青州十幾年,未曾升遷,卻也不曾降職啊。”
本朝五年一遷,政績斐然者可三年一遷,天子賞識者一年一遷都可以。
而論資曆,林翟天早就可以升遷了,但每到了那個時候,林翟天都回絕了。
不是因為他不想升遷,而是因為平平無奇的升遷,將來幹到死,最終也不過是京城混個養老職位。與其如此,還不如在青州帶著一家老小悠閑自在,靜等機會。
他想要的是一飛衝天,否則,為何在天子即將大行、太子極欲擴張勢力的時候,那麼恰好就要和攀上太子的伯爵侯府聯姻呢,為的,不正是伯爵侯府可以在太子麵前說上話,讓他當上太子近臣嗎?
但如今,在世的天子卻給了他一個機會。
林錦墨甚至在心中懷疑,妻子兒女在侯府受挫受傷雖然是兩府撕破臉麵的導火索,但那道任命他為開封府尹的聖旨,才是林翟天真正選擇和伯爵侯府對著幹的真正原因。
如若不然,為何之前伯爵侯府派人潛入府中欲偷方浩銘寫下的“道歉信”,林翟天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難道他不知道,那封“道歉信”若是失竊,伯爵侯府跟林家的表麵和平就會立刻被打破,林家之後麵對的依舊可能是衰敗甚至消亡嗎?
齊齊目光微動,倏地伸手搓了下手掌心,“我的娘欸,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林錦墨但笑不語,但也忍不住伸手撓了下胳膊。
她當然相信,林翟天對自己的家人是有愛的,否則那夜不會帶人夜闖伯爵侯府,當著伯爵侯破口大罵,後來又詐方浩銘寫下道歉信。
但她也相信,林翟天也有野心,沒有野心的人,怎麼會跟伯爵侯府結親?
他的求穩,是厚積薄發,也是為了讓人以為他平平無奇,可以利用,甚至為此,不惜等待十幾年。
“青州太平十幾年,知府固守不遷,”酒樓中,洛塵逸望著那衙役巡邏看守的伯爵侯府,幽幽一歎,“當初調查林府之時,我還當真以為這是個守成之臣,若非昨夜這一把火……哈。”
劍二也怔怔道:“我還是,不敢相信,那個林翟天……那個被蕭惜弱蒙騙了好多年的林翟天?!”
從方才聽洛塵逸分析林翟天那“風格迥異、似有古怪”的手段開始,到洛塵逸得出林翟天“心有城府、扮豬吃老虎而一鳴驚人”的結論後,劍二就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
以及洛塵逸的想象能力是不是有些過於誇張了。
自己家裏的三姨娘都快把家裏偷光了也不見他發現,難不成他對女人就這麼不敏感?
洛塵逸饒有興趣地把玩著手中的杯蓋,蓋子翻來覆去,硬是被他翻出了花,他勾了勾唇,微微搖頭。
“或許是我想多了吧,”他微眯了眼,“不過,無論是誤打誤撞恰到好處打到了蛇的七寸,還是老謀深算藏器待時,不得不說,這把火燒得好。”
至少從今日到來年開春,林家可以高枕無憂了。
劍二麵色古怪,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闖進林府逮著林翟天問一問是不是他家公子想多了。
但最後他問的卻是,“那林二小姐跟公子簽訂的契約怎麼辦?”
這的確是個麻煩,洛塵逸想了想,戲謔地睨著他,笑出幾分邪肆,“要不,還是把你留下來打理產業吧。”
劍二一臉木然,“……公子,老夫人說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的身前。”
洛塵逸莞爾,“嘖,不禁逗,”其實他自有人選可以幫忙打理,“去準備一輛好點的馬車。”
“馬車?”劍二鬆口氣。
“是我眼拙,倒把林大人看淺了,”洛塵逸輕輕一笑,“是以,該把齊齊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