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的冬天不算冷,兩三年可能才下一場雪,除夕時,空氣也隻透著一股寒而已。
轉年開春,正月初一,宮中鏘鏘嚌嚌鸞聲噦,皇帝舉行朝會,一霎時,夔栗栗,百官擁戴。日色初臨丹出,淨鞭鳴,仿佛聞天籟。山呼向、螭頭拜。
南帝頭戴九旒冕,衣裳上麵繪繡有章紋,在等著百官行朝賀禮時,拉著丞相王鐸登上禦座與自己同坐。
雖然人人都知道王與馬共天下,但還沒到一個龍椅上坐著兩個人,畢竟還有表麵上的文章。
兩個人拉鋸了一會兒,一個誠懇,一個推辭。
最後王鐸說:“如果太陽和萬物一起發光,臣下又怎麼瞻仰太陽呢!”
朝臣們紛紛稱讚南帝愛臣子,臣子敬陛下。
隻有王灼嗤笑一聲。
南帝前不久被迫殺了劉妃,將劉妃之子抱給了始終無子的皇後王氏,被迫的緣由便是劉彧和司馬兩姓加在一起,都不如一個王。
整個朝廷的權利,行政權在王鐸手裏,軍事權則由王曉掌握,他站在下麵瞻仰太陽,利益就和世家捆綁,往上一步成為太陽就和世家對立。就目前的局勢,皇帝可不是什麼好差事。
劉洋斜睨他一眼:“你在笑什麼?”
劉彧有劉妃、劉嬛娃兩個女兒,兒子隻有劉洋一人。劉洋少年成名,常常與王灼被放在一起比較,他們兩個也愛比較。
王灼用麥芽糖和飯來擦鍋,劉洋便用蠟燭當柴火做飯。王灼用紫色絲織品做屏障,碧色綾羅襯裏,長達四十裏;劉洋就用錦緞做了五十裏長的屏障來與他抗衡。不僅僅是劉洋追著王灼比較,當劉洋椒泥抹牆時,王灼便用赤石脂泥來塗繪。
因為劉妃之死,兩人越發有齷齪。
王灼漫不經心道:“我在想薛姬淡雅的姿態有著神仙般的風致,正應該送她梅花竹節碧玉簪。”
劉洋:“薛姬是誰?”
王灼:“你連薛姬都不知道嗎?”
就因為這簡短的幾句對話,往後,凡遊閑子,遝拖少年,走馬章台街者,以不識薛姬為辱。
南帝沒在堅持讓王鐸坐上龍椅,而是轉而說起故淵,“鳳凰歸家已久,朕很想念他,想召他入宮陪伴。”
王鐸低眉斂目:“陛下,小兒近來病了,等他病好,一定讓他入宮陪伴陛下。”
南帝說:“他病了,那朕親自去探望。”
王鐸還要推辭,南帝握住他的手。
南帝說:“如果老天保佑我南朝國運久長,就請王相照朕的話辦;如果南朝氣數已盡,朕願意讓位給你。”
王鐸隻好歎了口氣,無話可說。南帝想見故淵,王鐸也不是很想攔著,問題就在故淵身上。
他不肯見人,就住在陵雲台的樓台上。
這座樓建造得十分精妙,建造之前都提前稱過所有木材的重量,四麵所用木材的重量都是相等的,然後才放築台,因此四麵重量精確到分毫不差。樓台雖然很高,風一來就會隨風搖擺,但是始終不倒塌。這個住所是王鐸安排的,他對故淵說過這樣一句話,“小兒才則高矣,然保身之道不足。就該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栗栗,日慎一日。”
這是父親對兒子的要求,兒子卻並不想回應。
他生生割掉了一塊肉,刀子上有細菌,肉時腐時爛,時高燒時低燒,身體難以完全愈合,精神萎靡不振,宛若山塌的一般。
但他的情緒又很好,也不想趁著機會死了,反而抓住求生的機會。大夫開的藥喝的一滴不剩,精神堅韌的與身體的傷口做著鬥爭。
隻要病好了就去找董池魚,這個念頭一日比一日重。
風吹樓動,他站的很平穩。
王鐸晃了晃身子,手扶住門把手,敲門說:“陛下要見你。”
門房緊緊的閉著,隻有丫鬟來送藥時,他才開一扇窗,除此之外門窗緊閉,王鐸曾威脅要放火燒樓,屋內也是空無一聲。
王鐸已經看不懂故淵了,他割肉削骨不要父母,連從前的朋友也不要了,人無欲無求的時候,看著真可怕。
這個家裏麵瘋子很多,最瘋的就是王溧和王灼。
他派人去找王灼,王灼回家麵色凝重,行了一禮。他問:“你怎麼了?”
王灼幽幽一歎:“南帝賞賜我一棵二尺來高的珊瑚樹賞,這棵珊瑚樹枝條繁茂,世上罕見,我就拿給劉洋看,誰知劉洋竟然把我的珊瑚用鐵如意給敲碎了,新興的門第,真是粗率無禮。”
王鐸攏了攏衣袍,“你竟然也會心疼物。”
王灼紅顏知己像春天的花,遍地都是,光是在這些女人身上便灑下了大半的身家,從不吝嗇金錢,很難想象他會心疼一顆珊瑚樹。
王灼搖頭:“劉洋賠了我一顆珊瑚樹,他家有好多,有三尺、四尺高的,樹幹、枝條舉世無雙而且光彩奪目的有六七棵,像我這樣的珊瑚樹就更多了。他讓我隨便挑,我難免惘然若失。”
王鐸頭疼:“你跟他比什麼闊綽?”
王灼傷心:“我比輸了。”
王鐸沉聲道:“你父親將你安排成車騎將軍蕭暮的參軍,你倒是幹一些正事,處理些政務。”
王灼並沒有回答,隻是看著遠處,用手心托著臉頰,說:“早晨很有一股清爽的空氣呀。”
此時已經中午了。
王鐸懶得管他,說:“王溧閉門不出,陛下想要見他,你有什麼法子?”
王灼歎息道:“劉洋的珊瑚比我的大。”
王鐸了然說:“去我的庫房裏挑吧,可以挑一樣你喜歡的。”
王灼行禮道:“多謝叔父。我想要金累絲嵌寶銜珠鳳簪,聽說這是皇後來咱們家時落下的,正好我拿它贈伎女,姑娘們肯定很喜歡。”
王鐸閉上眼睛,問就是頭疼,年輕一輩沒一個省心的。
王灼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叫幾個人拎著大錘子上了樓,硬是砸開了門,在一片灰塵裏,他笑眯眯的邁進來,紅色的衣服鮮亮無比,一撩衣袍,就在床邊坐下了,手裏把玩著金累絲嵌寶銜珠鳳簪,“皇帝在朝堂上,提了好幾次想見你。”
沒了門,還有一道幔帳,那青色的幔帳像山色青翠欲滴,隻可惜後麵躺著的人死氣沉沉。
故淵病的不輕,刀子剔肉這種事,無意於生死關頭走一遭。王家自然給他請了最好的大夫,但傷了元氣就得慢慢補,他一直纏綿病態,也就造就了即使討厭王灼也無處可躲。
他不開口不接話,無聲表達抗議。
王灼不慌不忙:“你知道小魚兒最近在幹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