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淵立刻睜開眼睛,直直地看著床頂的花紋。
他知道。
刀客會來向他彙報董池魚的動向,可他還是想再聽別人說一遍,即使反複的聽也不會厭倦。
“說來聽聽。”
王灼很壞,看著幔帳上映出的輕微浮動的身影,笑而不語。
故淵等了一會,眉頭微皺,說:“灼哥,你外表非常瀟灑、爽朗,內心卻實在剛烈、狹隘。”
王灼故作嬌羞:“你總誇我,我不好意思。”
故淵從善如流地說:“我的確在誇獎你。”
王灼大笑不止,仿佛在笑他狗腿子一樣的模樣,惡劣的不肯透露董池魚的隻字片語,還偏偏要用董池魚來釣魚。
故淵沉住氣也不吭聲。
王灼等了會兒見他沒反應,將幔帳分開一點,滴溜溜的一雙眼睛看著故淵,“你想不想聽?”
明知道他在逗人,故淵也說:“想。”
王灼嘖嘖道:“阿溧,你怎麼會如此蠢笨,鍾情一個女人。”
故淵淡淡道:“聖人忘情,凡夫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王灼手指不由得加快了撫摸金累絲嵌寶銜珠鳳簪的速度,冷笑一聲:“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故淵平靜地說:“所以灼哥無情,就像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王灼沉默一會,突然開口:“董池魚這兩天玩的很熱鬧,她看著灑脫,實則記仇。”
刀客讀過書,但已經生疏,論起描繪畫麵,不如王灼的用詞遣句,王灼描繪的畫麵感十足。
“董池魚穿上了男裝,跑到豪門大族的亭中聚會宴飲,與人清談,驚豔四座,同人們作揖、談話、引為莫逆之交,然後再宣布自己是董池魚。滿座的人驚慌地散開,個個進退兩難。尤其是和她稱兄道弟,且誇讚過她的人更難看。”
故淵想,那真是她幹得出來的事。她在世家身上吃了虧,就想法子再把臉打回去,睚眥必較的樣子真可愛。一想到一幫人被她耍了,故淵還挺開心的,隻是惋惜沒有親眼看見那一幕。
王灼道:“令我驚歎的是她清談的能力,她拋出的問題很有趣,叫做薛定諤的貓。”
故淵問:“薛定諤是誰?”
王灼道:“不知道,我沒聽過,也不知是哪個薛姓大族的貓這麼有趣。薛定諤把一隻貓關在一個匣子裏麵,這個匣子足夠大,裏麵有空氣,環境條件可讓貓舒適的活著,但匣子裏還安裝了毒氣,在每隔一個規定的時間段內毒氣引發一次,這隻貓的死亡概率二分之一,那麼這隻貓最終活著還是死了?董池魚說,如果把匣子打開,發現這隻貓是活的,那麼貓就處於活的狀態;如果把匣子打開,發現貓已經死了,那麼貓就處於死的狀態。在打開匣子之前誰也不知道貓的死活,但是人也永遠都不可能在打開匣子之後發現這隻貓既不是死的又不是活的,或者既是死的又是活的這種疊加態。打開匣子之後你就能確定貓的死活,但沒打開之前貓永遠是處於這樣的一個生與死的疊加態中。”
故淵若有所思:“有點像你提出來的‘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
王灼看著他道:“就像你回答的,‘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故淵感覺傷口的肉越來越癢了,他想到董池魚身邊去,看看薛定諤是誰,她總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個名字。
王灼搖頭說:“隻有一點讓我很意外,董池魚見識廣泛,談吐過人,居然不會寫字,她想開個藥店,取名急救中心,那手爛字我都看不下去,而且還有錯字。”
故淵眨眼道:“她總說自個不是文盲,但的確有許多字不會寫。”
王灼意外說:“可她跟我說,她就是個文盲呀。”
董池魚在故淵麵前,總是格外要臉的。
故淵坐起來,一言不發地到桌邊,想替她寫個急救中心。
王灼來到桌邊,看著他的字跡,笑著說:“好糟糕的字,聽說你在新城和曹君認識,怎麼不學學他的字?”
故淵道:“我右手臂傷了,這是用左手寫的。”
王灼饒有興致:“你想讓刀客給她拿去,她應該認識你的字吧,你的字和往常不一樣,她應該會猜測是什麼緣故吧,董池魚那麼聰明的女人一猜肯定就猜到了。”
故淵沉思,“董池魚沒那麼細心。”
王灼不置可否。
故淵看著他道:“你要如何?”
王灼虛假地說:“幫你啊,我幫你把這字拿給董池魚,說是我寫的。”
故淵直接問:“你要什麼?”
王灼:“陛下想見你,乖乖見一麵吧。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也很吃虧的,我的字那麼漂亮,卻要因為你而背上字跡難堪的評價,犧牲很大的。”
故淵垂眸不語。
王灼隨意地說:“你想終止和公主的婚約,也得陛下幫忙出力。”
故淵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
南帝駕臨王家,探望故淵。
舊友許久不見,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話。
最終還是故淵打破了沉默:“陛下為何要見我?”
南帝黯然:“朕怕你死,埋玉樹箸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故淵一時間難以言表。
他和子規是自小的情分,處境一致,有著同樣的抱負和胸襟,他甚至想過要輔佐君王重振威嚴,後來經過次次打磨,人已經承受不住,率先背棄了少時的盟約。如今再次重逢,四目相對,他萌生出了愧疚。
南帝伸手撫在他肩膀上,“鳳凰,朕讓你失望了嗎?”
故淵搖頭:“是我讓陛下失望。”
南帝問道:“在你心中,朕可與古代什麼樣的帝王相比?”
故淵嗓子幹啞:“陛下是中興聖主,秦皇漢武,皆可比擬。”
南帝:“朕聽你這麼說很開心,那就賞你一千匹絹。”
故淵一愣:“不可,這太多了。”
南帝笑道:“你會開朕玩笑,難道朕不會開你的玩笑嗎?你的話不實在,所以朕也騙騙你。”
故淵失笑搖頭:“陛下還是一樣頑皮。”
南帝正了正衣冠,一本正經道:“也不一樣了,朕已經是六個孩子的父親了,你還是孑然一身。”
故淵說:“我已有心愛之人,請陛下成全。”
南帝道:“是否能請她委屈一下,暫做妾室。”
故淵堅定地搖頭:“我的心愛之人委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