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故淵回家時,雪已經停了,他的靴子留下窄長腳印,披風刮過地麵厚重的積雪,留下一條蜿蜒的海漬。
每次離家回來,都會得到熱情相待,無論是羅氏還是董池魚都期待著他。
但這一次情況又不一樣了。
董池魚正忙前忙後地照顧曹君。
曹君病的不輕,下不了床,吃飯要喂,渾身上下都寫著“我很虛弱”四個字。
羅氏在廚房裏大喊一聲:“蔥白生薑水好了——”
董池魚端著滿滿一大碗跟故淵擦肩而過,急急忙忙的把大碗放在桌上,指頭貼在耳朵上,燙死了。
曹君臉色蒼白地說:“我喝不下。”
董池魚不讚同:“蔥白生薑水是娘的偏方,很有功效,你別浪費了娘的一番心意。”
兩個人為了一碗蔥白生薑水僵持不下,曹君餘光瞧見窗邊站著的故淵,忽然一把握住董池魚的雙手,捧著一飲而盡。
他大聲說:“你如此關心我,我絕不會浪費你的心意。”
今早剛下的雪沒過腳腕,鹿皮的靴子也擋不住天氣的寒冷,故淵靜靜地看著董池魚豎起拇指滿口誇讚,指頭上仿佛長了刺就一點一點的摳下去,摳到血肉模糊。
董池魚聞到了鮮血味,她第一反應就是檢查曹君。
曹君扭捏地晃身子,大聲說給外邊的故淵聽,“你別總對我動手動腳,我不習慣。”
董池魚檢查一下發現不是他受傷,一回頭就看見故淵,眼睛亮了幾分,迎上前去,血腥味越發重,就看他一隻手血淋淋的,鮮紅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坑。
“你這個手怎麼回事?”她驚詫。
故淵不說話,像個木頭人一樣沒反應。
董池魚便匆匆去藥房拿藥。
他進屋,見曹君躺在病榻上,眼神倒是銳利,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
曹君不鹹不淡:“回來的可真快,我還以為你得用三天時間呢。”
故淵盯著他道:“你沒病,臉色慘白是抹的粉。”
曹君意外:“眼睛倒是很毒,這都看得出。”
南邊的世家總愛化妝,無論男女,臉都要敷的白白,爭取做到漂亮美麗,用的便是脂粉。
故淵不喜歡脂粉味,也不喜歡蒼白的臉,問:“為什麼?”
曹君道:“學你裝病,博取同情。我從前不屑罷了,如今用起來,不比你差吧。”
故淵臉色不好,較為低迷:“我沒有裝病。”
曹君淡淡一笑:“你裝病我也裝病,就看她更心疼誰。”
故淵斬釘截鐵:“她不喜歡你。”
曹君一時惱羞,口不擇言地說:“董池魚對我一向嘴硬心軟,不然你以為院子裏的貓叫什麼名字?”
故淵回來後,幫忙剁過野草喂院裏的鴨子,也給貓貓拌過糧,純粹幫羅氏幹活,從未深究過鴨子的數量以及貓貓的名字。
他問:“貓貓叫什麼名字?”
話已出口,沒有回轉的餘地,曹君隻能硬著頭皮說:“叫思思,思曹君的思。”
兩個人的視線對上,電光火石間,故淵迸發出一股偏執的冷。
曹君不甘示弱,他在故淵手裏吃多少次虧,都有挑釁的勇氣。
恰在此時,董池魚匆匆進屋,手裏拿著消毒水和包紮的繃帶,打破了屋內奇怪的氣氛。
她趕緊給故淵包紮手指,故淵任由她處理。
曹君看著心煩,被子往臉上一蓋:“我困了,你們出去吧。”
董池魚便把人帶走了。
故淵在院裏看見貓貓的木質房間,那還是他做的,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貓貓的房間上有著毛筆的兩個字,思思,是後添上去的。
他臉色灰白了幾分,“為什麼叫思思?是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董池魚想了想,花穗這麼叫,大概率是因為“思曹君。”
故淵聽到她說出這三個字時,心裏翻騰了一下,就像是地殼震裂,湖水泛濫,一些不幹淨的東西冒了出來。
思思聽見動靜,探出腦袋,虎頭虎腦地伸了個懶腰,十分惹人憐愛。但他厭惡至極,那隻貓好像在嘲笑他。
一隻貓口吐人言:“人是會變的,當時喜歡過後也就不喜歡了,董池魚本就性情多變,從不執迷,執迷不悟的是你!”
整個世界又開始發生了輕微的變化,他的呼吸微微變得急促,手在懷裏摸了摸,抓住了藥瓶卻不想拿出來吃。
他總是這樣,對吃藥充滿了抗拒,然後病情發作的時候,整個世界都變得奇形怪狀。
董池魚見他失神,手指在他麵前晃了晃:“怎麼了?”
故淵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稍微用力,隻有這樣牢牢的擒住他,心裏才會舒服。
但她疼得微微皺眉,連忙說:“故淵,你輕點,你又不是螃蟹。”
故淵一驚,立刻鬆開了手,轉身便要走。
董池魚一把將他攔住,“你為什麼問我貓的名字?”
故淵難過地看著她:“曹君有什麼好思念的?屢次三番走的是我。”
董池魚遲疑著說:“因為,名字不是我取的。”
故淵仿佛看到了色彩:“不是你取的?”
董池魚歎了口氣:“死去的人原本不該提,但我覺得你臉色跟死人差不多,還是要解釋一下。”
她簡單的將花穗提及,如果說故淵被強行帶走是她第一恨世家的事,那麼花穗的死就是第二恨。
故淵的離開還可以用他生在那樣的家庭,必須要走來解釋。
花穗呢,隻不過是他們世界裏的路人,就因為長得漂亮,能歌善舞,被相中了,所以就丟了命,就像是花園裏最漂亮的那朵花被折走了。
董池魚永遠無法接受這個理由。
故淵喃喃:“原來是花穗取的名字。”
倘若一般人聽了這樣的解釋,心中還是會犯疑慮。但偏偏是故淵,董池魚說什麼他信什麼。畢竟,董池魚有什麼必要來騙他?
董池魚從他懷裏掏出藥,讓他吞下去,問:“好點了嗎?”
故淵看著她,“不太好。”
董池魚:“說說哪不舒服。”
故淵搖頭:“我不想說,就好像在裝病博你關注一樣。”
董池魚樂了:“你又不是曹君。”
故淵眼眉一沉:“你知道他的裝病?”
“知道啊,不然我為什麼要給他拿一大碗我媽的偏方,嘿嘿。”董池魚腹黑地說:“裝病將我指使的來回跑,這是我小小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