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這是命

殷、周朝時,有殉葬的傳統,一般是器物、牲畜、人同死者葬入墓穴,以保證死者亡魂的冥福。

有的是死者的妻妾、侍仆被隨同埋葬,也有用俑、財物、器具等隨葬,他們死後會把生前享用的一切,包括美妻豔妾都送到墳墓中去。

秦時,這樣的習俗就被廢止,到裴時,國家一分為二,有的人命貴,有人命賤,命格貴重的比如高家少爺,他生病,人快不行,家裏人想給衝喜,於是就挑了個命賤的花穗。

這喜沒衝成,高少爺還是咽氣兒了,花穗能怎麼處理?自然是隨著一起到地下去。

她是自願的嗎?

她肯定不是。

她經過激烈的掙紮,打翻了茶碗,試圖逃跑時踩中碎片,奮力掙紮,最終還是被白綾套住了脖子,最後勒死了。

有這樣一種說法,很多受害者在明知自己沒有生還希望的情況下還是會奮力反抗,為了盡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凶手的線索。

她這麼努力,董池魚要是裝作看不見就太可惜了。

高夫人尖銳地嗬斥:“你在幹什麼!”

董池魚冷冷地看她:“我在看自殺的屍體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花穗的嘴被人用頭發縫上,這是為了不讓她去閻王那告狀,四肢的釘子用拉鎖住魂魄,胸口的桃木劍沾了狗血,防止她化作厲鬼前來索命。

他們思慮的是真周全。

花穗的家人們看見了,老母親慘叫一聲,暈了過去,兄弟姐妹們一個個都掩著麵。

在場眾人看見了,神色各異,人群中倒吸一口涼氣,但沒有輕易開口說話。

每個人都在沉默地忍受著這個冰冷的世道。

隻有董池魚一字一句地說:“你們在殺人害命!”

“這裏是高家,那是高家買來的奴仆,容不得你放肆,管家,將她叉出去。”高老爺嚴厲發火。

“別碰她,她是我的人。”曹君聲音陰沉,不帶起伏。

曹君是個很特殊的人,他背後曾有著滔天的勢力,被某一任帝王屠殺殆盡,後來帝王死了,後麵的皇帝不想像前麵的一樣死了,就開始挽救皇室的形象,因此曹君成了最肆無忌憚的那朵供起來的花。

他是真的有才學,世人便爭相追捧。

之前高老爺與他談話,自然也是欣賞他。

高老爺神色疲倦:“曹郎,我兒子死了,唯一的兒子,正經曆著西河之痛,恐怕悲傷到哭至失明。”

曹君看著花穗香消玉殞的模樣,“你有喪子之痛,也不該叫別人陪著你一起痛。”

高老爺聽他這麼一說,口氣冷了下來:“”諸奴婢有罪,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無罪而殺者,徒一年。我們家認罰,請你不要在我精疲力竭時,讓我難堪了。”

法律確實這樣的,從不庇佑賤民。

在董池魚眼裏,那個掙紮著想要活下去的小姑娘的靈魂充滿了高尚,在其他人眼中,這條命不值一提,這條賤命想拿就拿。

曹君沉默著,他知道高老爺說的有道理,於是看向董池魚,“你要怎麼辦?”

董池魚:“我想要個公道。”

曹君道:“沒有公道,這件事情不存在公道,如果你想鬧的話,我可以陪你鬧。”

這個世界怎麼了?

人們把殺人和狂暴叫做法律,把公道與正義叫做胡鬧,這樣的國家離滅亡到底還有多遠?

董池魚緊緊的抱著貓,貓兒不停的喵喵叫著,從她懷裏掙脫,直奔管家,不依不饒的露爪子。

她忽然反應過來,立刻檢查花穗的指尖,有皮肉組織,再聯想貓的反應,她走到管家麵前,眼裏泛著寒光:“把手伸出來,如果是你勒死的花穗,那你手上一定要抓痕,和她手指能比對上。”

管家想躲,曹君一把將他按住,董池魚舉起他的雙手,他手背上有抓傷,且傷口裏夾雜著淺紅色的碎片固體。

花穗打扮的嬌豔,指尖染了豆蔻,形成一層薄薄的膜,隨著她掙紮、抓傷凶手,指甲上脫落的東西凝固在了凶手的傷口裏。

這是她拚命掙紮留下的證據,她即使死去,也在指明凶手是誰。

曹君疾言厲色:“主人殺奴的確輕判,但奴殺奴是大罪,可判死刑。”

管家是府中老奴,和主子相處出感情的,他急急忙忙地哀求高老爺高夫人救他,高家夫婦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斷然不許外頭的人控訴府裏的人,否則他們的威嚴就沒了。

“誰來告?你們不能來告,隻有親屬才能來告衙門,我願意賠償五十兩,此事不要聲張。”高老爺看向花穗的家人。

家人們一商量,都有些意動,用眼神交流著。他們的話不多,束手束腳的,眼神很弱,看著像良善之輩。

往好的方麵想,他們大抵有些顧慮,高家家大業大碾死他們這些小人物就像碾死個螞蟻那麼容易。

往壞的方麵想,他們犯不著為了個死人較真,拿補償錢到手豈不是美滋滋?一個讓門庭蒙羞的姊妹換來五十兩可太值了。

董池魚不願意用惡意揣摩他們,即便是盡力幫他們找借口,還是有一個念頭:思思是花穗的貓,連貓都在孤注一擲的幫助人複仇。

花穗這個活生生的人,她的屍體就倒在地上,諸位良心能安嗎?!

“我們,同意。”家人中有一個開口了。

董池魚心都要涼下去了:“你們的親人死了,去衙門告他呀,請縣官做主,給花穗平複冤屈。”

家人們沉默著,就連花穗的親娘都不說話。

董池魚握著拳頭,急急地說:“花穗說,她家裏窮,娘生病了治不起,一副藥要五六兩銀子,實在沒法子,她就把她自個賣了。她的命原本不必這麼輕賤!”

花穗娘還是不說話。

人的心怎麼能狠成這個樣子?

哪怕不提血脈親情,一個小姑娘被人糟蹋成這樣,於心何忍。

曹君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示意她別衝動,說:“我可以給更多的錢。”

花穗娘終於開口了:“你可以給多少錢?”

這地方好像成了拍賣現場,屍體是人們爭相競拍的產品。

兩邊相互抬價,那個場麵荒誕可笑到難以形容。

高夫人得意:“這就是花穗的命。”

命運——這是暴君作惡的權力,也是無能懦夫的借口。

董池魚實在看不下去了,撿起了地上的貓,踉蹌地往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