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屍體放在兩個桌子拚成的桌上,上頭蓋著一層白布,隻能瞧見腳上穿的是一雙紅色繡花鞋。
這一家六口並排躺在通鋪上,睡著睡著覺,忽然感覺有點擠。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半夢半醒間,他們家最小的男孩,我們暫時叫他青魚吧,青魚坐了起來,借著朦朧的燈光,眼睛一掃,二四六八十……十四隻腳。
他猛然驚醒,十二個人怎麼會有十四隻腳呢?
心裏也懷疑自己數錯,想再數一遍,結果油燈倏地一下滅了。
黑暗裏,原本寬敞的通鋪變得擁擠,姐姐推了推他,“你再往邊上去去。”
青魚害怕地摟住了姐姐的手,小聲說:“姐姐,我剛才數,有十四雙腳。”
姐姐說:“你數錯了,快睡覺吧。”
青魚“噢”了一聲,尋思可能是自己數錯了,剛要閉眼睛,忽然背後一涼,自己旁邊的是哪個姐姐?
他小聲叫:“二姐!”
通鋪的另一邊,董池魚不耐煩地應了一聲:“快睡覺。”
草魚說:“青魚,你要是睡不著到姐姐這邊來,姐姐摟你。”
兩個姐姐都在通鋪的另一側,那身邊是誰?
青魚嚇得慘叫一聲。
“啊!”
這一嗓子喊下去,鳥獸震驚,羅氏也醒了。
她腦袋疼的厲害,“大晚上的你喊啥?”
青魚大哭:“我和鬼睡一起了!”
羅氏迷糊,“啥呀?”
草魚也嚇得害怕縮了起來。
鯉魚說:“二姐給我們講鬼故事呢。”
羅氏滿口髒話,順手揪起,地上的野草衝著董池魚就砸了過去,“鬼故事?我瞅你像鬼故事!”
故淵伸手一攔就把野草給攔下來了,但還是有土撒在身上。
他推董池魚:“你離我遠點,我受牽連。”
董池魚果斷搖頭:“不要,隻有在你身邊,我才能安心的講鬼故事。”
青魚被嚇得厲害,一個勁的哭,羅氏被幹擾的睡不著覺,就把他扔給董池魚,她作孽,她自個收尾。
董池魚被魔音穿耳腦袋疼,於是趕緊說:“故事沒說完呢,青魚慘叫一聲,家裏人都被驚醒,娘把二姐打了一頓,點了燭火,一檢查,鯉魚這個王八蛋睡成了大字型,占地麵積太大,大家才會那麼擠。剛才挨著青魚的,雖然不是姐姐,但是是娘,娘迷迷糊糊的在答他的話,根本就沒有鬼。青魚可以安心睡覺了。”
青魚抽泣聲慢慢變小了。
故淵冷不丁地說:“青魚剛要躺下睡覺,就發現床下多了一雙繡花鞋,再一看那桌上的女屍,那腳白嫩嫩的赤著。”
這個天的結局有些隱晦,青魚這樣的小孩子聽不懂,董池魚卻是聽懂了,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一雙白皙赤著的腳,嚇得滿身冷汗。
她磋磨故淵:“我睡不著覺,你別閉眼睛。”
故淵躲她道:“都睡了,你別鬧。”
董池魚歎氣:“還不是你那個結局講的,本來圓滿的大結局,楞是讓你拐回的鬼故事。”
故淵無奈,挑開一眼瞅她,“講鬼故事的人,被鬼故事嚇得睡不著覺,你還有點出息嗎?”
董池魚理直氣壯:“沒有。”
故淵說:“那怎麼辦?”
董池魚:“我有一個辦法。”
兩人趴在地上拿著豎叉,塗塗寫寫,算數學題。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今有垣厚五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也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問何日相逢,各穿幾何??
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物幾何?
“今有是誰?這個人有點讓人心煩。”董池魚唾棄道。
故淵:“……”
董池魚開始犯困了。
故淵推醒她:“別睡,算完了再睡。”
董池魚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我不會。”
故淵:“你都沒認真解題。”
董池魚喃喃道:“朋友會背叛你,親人會背叛你,愛人會背叛你,但是數學不會,不會就是不會。”
故淵:“你就是不上心,不著急,所以才不會。”
董池魚閉著眼搖頭:“人急了,什麼事都能做出來,就是數學題做不出來。”
三分鍾,她已經香香的睡了過去。
故淵瞅她那樣子,像一隻四腳朝天的小狗,微微笑了笑,晃著她肩膀給她晃醒,“剛才我困了,你不讓我睡,現在我不困了,你不許睡。”
總的來說,這條路走的還算順利,他們走了很遠的路,路過好多村莊和鎮子都沒停下,一直來到新城,青翠的山巒橫臥在城牆的北麵,波光粼粼的流水圍繞著城的東邊,守城的士兵將他們攔下,拿舊文書給看了眼,他們塞了點錢,就放行了。
進城一看,城裏頭有如煙一般的柳色、裝飾華美的橋梁,擋風的簾子、青綠色的帳幕,樓閣高高低低,市場上陳列著琳琅滿目的珠玉珍寶,家家戶戶都存滿了綾羅綢緞,街市上來來往往都是人,看不出戰爭、饑餓的痕跡。
苦難是窮人的專屬詞。
他們幾個窮鬼就像是誤入寶地一般,顯得格格不入,束手束腳,兩眼抓瞎,隻知道呆愣愣地看著別人。
故淵說:“先辦居住證吧。”
他們到官府衙門辦了居住證,交了錢,戶籍就落在這兒了。
接著找了牙人租小院,牙人瞅他們幾個穿的寒酸,先問想租多少錢大院子。
故淵衡量了一下物價,給出了一個答案。找房子上衙門簽訂契約搬新家一氣嗬成,有錢幹什麼都痛快。
“租個房子,一個月竟然要三吊錢,這也太貴了。”羅氏心肝都在顫。
這就是一般人不願意折騰搬離故土的緣故,越好越安全的地方越貴。如果不是故淵賺來那五十兩銀票,羅氏根本沒有入城的勇氣。
鯉魚眼睛都直了,四處看:“肯定貴,您看這城裏多好呀,多好呀,哪裏都好。”
他的詞語太匱乏了,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羅氏說:“你們能住上這麼好的房子,都要感謝你姐夫,但也不能指著他一個人,大家都得賺錢。”
董池魚舉手:“我要走街串巷,給人治病去。”
草魚:“我給做針線活,還有洗衣服。”
鯉魚:“我看見有個好大的湖,有人打魚,我去給他們當小工。”
青魚想了半天,說:“我也能下水。”
羅氏拍了拍他腦袋:“你不著急,不準下水,小心淹死。”
魏東有些窘迫地說:“既然已經到地方,我就先走了。”
他是結伴同行這個家唯一的外人還是男人,挺不方便的。
董池魚說:“留下來吧,人生地不熟的,你自個去哪兒啊?這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和鯉魚擠一擠總是有地方睡的,大不了將來給點飯錢。”
魏東很猶豫,看向故淵,故淵在仰頭看著院裏的一棵大樹,這棵樹應該有年頭了。
董池魚:“你不用看故淵,他不怎麼搭理別人的,家裏頭我說了算。”
故淵看了她一眼,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