趾高氣昂的官吏死在校尉的屠刀下，麵對手持長刀的男人，明知道他在顛倒黑白，卻無人敢說一語。
他們做鳥獸散去，隻留下一具斷首的屍體躺在地上。
腦袋像球一樣在地上滾，碰到雞窩停下。
仔細看看，這張臉上還有凝固的跋扈，他沒有意識到他的死亡，他還在享受權力帶來的優越。小錢和小全都是好東西，滋味甘美，所以他接觸到的與它們有關的一切，其中就有死亡。
村民們不自覺的相互依偎，羅氏死死地摟著青魚，一遍一遍地說：“不用害怕，他們是姐姐的朋友。”
青魚掙脫她，跑向了五校尉，目光裏帶著無限的憧憬，說：“等我長大了，也想當兵，變成您這樣的人，保護大家不受欺負。”
五校尉隻看了他一眼，挪開視線：“不必成為我，可以成為我要保護的人。”
他打了個手勢，讓士兵們回到山上，並和村民約定好，待到山上駐紮軍隊輪換之日，便要收糧。
董池魚要去送他，畢竟是她讓人報信兒把他們叫下來的。
故淵攔住了她，說：“你安撫一下大家，我去處理，順便把屍體埋了。”
董池魚：“也好，早去早回。”
故淵點頭，將屍體和頭放進麻袋中，正要扛起來，五校尉讓下屬接過去帶走了。
他跟著五校尉並肩而行，在山口前二人駐足，士兵們有條不紊的排列進山。
五校尉：“不必再送了。”
故淵說：“我有話想問。”
五校尉：“問吧。”
故淵望著他，從一開始他就不對勁。
下山之前，五校尉就知道是官方來收繳糧稅，卻在下山之後，裝模作樣地說什麼不好出手，不能做主。
直到董池魚開口提醒收兵稅，他才應承。他是校尉，應該比董池魚更清楚規則，卻佯作不知，等著懂池魚求他。
故淵：“為什麼要殺人，你本不必殺人，不必將事情鬧大。”
五校尉倒也坦率：“公子，我是為你殺人。”
果然如此。
前麵的為難是為了收人情，後麵的殺人更是加重這個人情。
山中落櫻繽紛，吹下的樹葉迷人眼，故淵閉眼，好像短暫的夢要醒了。
“我們家的誰找來了？”
“不清楚，不是公開信息，是私下裏與王家有些關係的才隱約得到消息，有一位大人物在北國，如果能提供線索，就能得到王家的恩惠，融入到南國上流。”五校尉起先還疑惑，大人物這三個字哪裏算得上消息，直到看見故淵，才知道為何不用任何描述。
隻要看見他，便知道一定是他。不知道他具體是誰，隻知道他絕非凡俗之輩。
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岩岩如孤鬆之獨立，軒軒如朝霞之升起，濯濯如春月之舞柳，頹唐如玉山之將崩。
故淵睜眼，目光灼灼射人，“你要如何？”
五校尉一拱手：“我不想要去往南國的恩惠，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雖不知公子是何人，但請公子圓我心願。”
故淵疲倦：“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否則就不會在這兒了。”
五校尉道：“正是因為公子在這兒，我才認為公子就是那個能圓我心願的人。”
故淵低垂眼眸，“大概是找賑災糧一事讓你誤會了，我本不想理會，隻是有人想理會，我順人意而已。”
五校尉問：“倘若那個人將來有更多的意圖，公子也順人意嗎？”
故淵沒回答。
五校尉有點失望，但還是堅定自己的選擇，既然沒有出賣故淵，換來恩惠，索圖更多，就要再賭一把。
“那個人好像在京都找公子，沒找到，沿途快要找到這兒了。”
故淵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抖了一下，眼裏似乎飄出了什麼不知名的光，眼瞳又暗淡了幾分。
他回到家翻箱倒櫃的找藥，結果家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坐在冰冷的亢上，一時間有些迷茫。
是病犯了嗎？
有時候會突然間發現，世界消失了，天地間隻有自己一個人。
大抵還有不斷落下的水珠，一下一下敲擊著，但又找不到水珠在哪，隻有水滴破碎的聲音。
不知道時間，沒有光線，隻有水滴聲。
啪嗒、啪嗒、啪嗒……永遠都沒有盡頭，無限接近死亡。
“故淵？故淵！”
“嗯？”
他渙散的瞳孔聚攏了，那個人影在黑暗裏真切了。就像是溺水者會抓住稻草，人的本能就是抓住她。
董池魚被他突然間一個熊抱死死摟住，喘不過來氣兒了，“幹什麼呀？就算是劫後餘生也不用勒死朋友來慶祝吧！”
故淵不吭聲。
董池魚一進屋就看見他四肢鬆散，睜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房頂，狀態奇怪，立刻就叫他名字。
他像是七竅被封起來了，整個人渾渾噩噩。
董池魚掰開他的手，壓在他身上，檢查著他的雙瞳，提高了聲調：“故淵，回答我。”
故淵看著她：“你是假的。”
董池魚一愣：“什麼？”
故淵記得，以前也有很多人像董池魚一樣，後來他們要麼被吃掉了、摔死了、有事走了、自殺了、睡覺醒不過來了，然後就化作一團霧散了。
董池魚為什麼存在了這麼久？明明其他人隻會存在三五天。
故淵茫然地看向四周：“空蕩蕩的房間，沒有被褥，沒有桌子，沒有飯。你們都是我想象出來的人，我隻有一間空屋子。”
董池魚照著他腦袋拍了一下，有點好笑：“是娘把你東西收拾走的，她鬧著要搬走，把你也帶走，隔壁已經做好飯了，我們去吃飯吧。”
故淵像個小孩子一樣牽著她的手。
隔壁的飯菜熱氣騰騰，羅氏把大鍋裏最後一道菜盛出來，交給了鯉魚，青魚小腿跑著拿碗筷，草魚擦桌子，小幾放的滿滿當當，大家脫鞋上亢，盤腿坐著，整個屋裏都是飯香，一盞不算明亮的油燈泛著昏暗的光。
故淵看著他們，眼底倒映著人間煙火的縮影。
“先吃完不管，後吃完刷碗！”董池魚飛快地爬上了亢。
羅氏苦口婆心：“快來呀，吃飯要積極！”
故淵坐在亢沿邊，拿起拌了菜湯的飯，吃一大口，他的人間是豬肉燉粉條味兒的。很香，酸菜有點酸，豬肉五花三層蘸著蒜醬吃，粉條吸一口就全進嘴了，菜湯用來泡飯，熱騰騰的喝一口，感覺還能再吃兩碗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