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滾滾的車輪麵前,任何試圖抬起手的動作都是螳臂擋車。
陳楚言的死是其一,緊接著其二就來了。
北國朝廷的賑災糧運送到準河口附近,全部被馬賊洗劫,一粒糧都沒運到山城。
多少人期盼的希望,就這麼消失殆盡了。
萬千普普通通的百姓連螳螂都算不上,因為他們看不見是什麼樣的車輪。
他們隻能義憤填膺的恨著哭著,有賊人殺陳縣令才導致這麼樣的慘劇,滿腹怨氣都向賊人。
上頭當官的抓的賊人,砍了頭,平息了民怨沸騰。
問題沒解決,糧價還是飆升,餓死的還是比比皆是。
那些孩子瘦骨嶙峋,那個小骷髏,關節突出,隻有肚皮是鼓的,裏麵塞滿了雜草樹皮,像是飽的不得了。
那些女人連蔽體的衣服都沒了,蜷縮在角落裏,沒胸沒屁股,幹幹癟癟,路過的男人都懶得看一眼,女人還要上趕著問:“你要不要買我?”
官府衙門卻好像已經完成他們的職責,可以在最昂貴的酒樓,宴請喝酒,尋樂作歡。
世界好像被割裂了,上麵的人看不到下麵的悲苦,下麵的人也仰望不到上麵的快樂。
黃庭南結束了一天的應酬,叫仆人備上馬車,身邊跟著十多個壯丁,來到了魏家村。
耕種時間田地裏隻有零星的幾個人,叫來人一打聽,才知道村子裏的人快死絕了。
他說:“胡二,記下來,這塊地方咱家買了。”
胡二答應著:“哎。”
魏鵬畏懼地看著他,謙卑的都要跪在泥地裏了,問:“這位大人您來我們這小村子做什麼呀?”
黃庭南:“你們村子裏,誰捕獵最厲害。”
魏鵬脫口而出:“那肯定是故淵,他的箭從來沒有空的時候,狼王見了他都要跑,灰熊野豬都會死在他的陷阱裏。”
黃庭南眼睛一亮,順手扔的幾個錢,換來了魏鵬告知故淵家在哪,親自登門拜訪。
胡二恭維道:“區區一個獵戶怎麼配讓您來找。”
黃庭南整理了下衣衫,淺色的儒生袍一看就很斯文,“你懂什麼,這叫禮賢下士。”
董池魚在故淵的院子裏曬被子,就瞧見一堆人進來,為首的男子三十歲左右,生得細眉細目,氣質溫潤,身著錦緞,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故淵出身世家,幼年見到人是險惡,父親霸道有權,種種組合在一起,董池魚就猜到他一定是離家出走。
她退後兩步,大喊道:“故淵快跑,好像是你家裏人找來了!”
故淵反而步步靠近。
黃庭南一見這個少年身姿挺拔,卓而不凡,渾身冷淡的氣度透著驕矜,不由得就升起了親近之心。他笑著道:“我姓黃,你可以稱呼我為黃兄。”
故淵道:“我是家中長子,並無兄弟。”
董池魚看兩人不認識,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胡二凶神惡煞:“別給臉不要臉!我們這位可是黃郎君,華西糧店的老板,不過是看你能空手打狼才高看一眼,你可別不識抬舉。”
董池魚一聽,原來是他,羅氏還叨念了好幾次可惜,希望故淵去給黃老爺家打工呢。他們怎麼找上門了?難道是覺得一頭狼換三袋米虧了?米都吃完了,肯定吐不出來。
黃庭南臉色一沉,讓胡二出去,然後向故淵拱手:“他粗俗冒昧,還請這位郎君恕罪。”
故淵回了一禮,世家子弟深受熏陶,禮儀規範遠勝常人。
黃庭南笑道:“恕我冒昧,你是不是讀過書呀?”
故淵:“是。”
黃庭南想,他應該是氏族出身,家道中落才會打獵為生,難怪頗有傲氣,對自己的邀請不屑一顧。誇獎道:“原來是文武全才,實不相瞞,我很想結交你,想邀請你一起做事,當然,不是給我當護衛那麼簡單,是一起經營,現如今賣糧可很賺錢。”
董池魚一看天上要掉餡餅,立即懷疑有毒:“為什麼?”
黃庭南:“實不相瞞,我曾到南方參與考試,可惜家境緣故還是輸給了旁人,隻恨自己不是世家出身,一直想要結交世家公子,今日見著顧公子氣度不凡,瞬間就心之神往。”
故淵搖頭:“不可以。”
黃庭南並不惱怒,反而和氣地問:“為什麼?”
故淵:“往來二三千裏,目之所見,皆係鵠麵鳩形;耳之所聞,無非男啼女哭。枯骸塞途,繞車而過,殘喘呼救,望地而僵。”
這便是他的理由,他不想做這個世界的加害者。
黃庭南微微一笑:“如果我沒記錯,世家言,陛下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
所以百姓是死是活,並不重要,隻要上層階級得到滿足就好了。
董池魚身為平民百姓,很討厭這句話。
故淵說:“若我記得世家說的話,我該在南國,而不在北國。”
黃庭南聽他話裏的意思,好像是自個兒選擇的,於是試探:“南國多好呀,我還有機會成為王家的門客,隻差一點。”
故淵拆穿他的謊話,“王家隻要沒落世家子弟做門客,若你連科考審核背景都過不去,也去不了王家。”
黃庭南越發高興,這麼了解南國,一定是南國世家子弟。
他很遺憾被拒絕,但還是留下了橄欖枝,“那三袋米應該吃的差不多了吧。如果有一天郎君覺得理想的日子太苦,不如奔向現實者的腳步,我會一直等你的,金錢糧食永遠充裕。”
董池魚飛快地關上門,不希望這個毒蛇一樣的男人多看故淵一眼。
故淵沉默的站在原地。
董池魚跑過去拉他的衣角,“家裏的糧的確吃完了,但好消息是,我種的土豆可以收獲了,所以不要擔心,我種土豆養你,別跟那種垃圾攪在一起。”
故淵:“好。”
這些日子,故淵經常陪著她上山,旁人隻以為是去打獵,殊不知是澆水施肥,土豆已經可以收獲了。
那一天,董池魚把魏家村所有的活口都叫上了山,給他們展示自己的成果。
由於各地氣候不同,南方種植土豆兩三個月就能收獲,北方則是要五個月左右,而她在溫泉附近種植,兩個月就得以收獲。
眾人驚呆,紛紛後悔。
“早就該聽池魚的,搞種植!早點種都不至於餓肚子!”
“池魚,下次你說什麼我都聽!”
董池魚找了個高一點的石頭踩了上去,說:“這些口糧我願意分給大家,請大家隨我大麵積的種植,土豆隻要兩個月就能收獲,咱們絕對餓不死。”
有人弱弱地說:“這土豆在深山裏,我們經常來往,會不會被野獸盯上?”
董池魚:“會。我和故淵進山幾次,好幾次都受傷。那你們種不種土豆?”
羅氏喊了一嗓子:“種!讓野獸吃了總好過讓人吃了。”
這話一出來,好些人都在抹眼淚,但都堅定的回答:“種!”
“對,要種土豆,這是解決糧荒的唯一辦法。”董池魚一看氣氛到了,鼓舞士氣:“哪有斬不掉的荊棘?哪有打不死的豺虎?哪有推不翻的山嶽?隻要大家肯奮鬥,勇猛地奮鬥著,勝利就是大家的!我不會讓你們餓死!怎麼說來著,工人一雙手,平地起高樓;農民一雙手,瘦地出香油!農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該被餓死的人!”
故淵在人群裏看著慷慨激昂在發表著演講的董池魚,忽然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要是那個時候也有一個董池魚就好了。
可就算過去沒有,至少現在有了。
董池魚跑著向他來,晃了晃手:“你在想什麼?”
故淵:“俯仰身世,十數年中,悲憫窮愁,噩夢忽覺。”
董池魚道:“說人話。”
故淵笑了:“回想以前人生,十幾年的困苦經曆,到現在才終於過去,噩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