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案螢幹死

在糧價這麼高的情況下,山城縣令親臨各地,要糧鋪壓低糧價,回歸正常值。

這對百姓而言,完全就是在救命。

大家進山采藥、捕獵、捉魚,用盡種種辦法湊來錢,統一去鎮子上采購。

魏荷葉他們家能采草藥,手頭要比旁人寬裕,分出錢財救濟眾人。鯉魚也在買糧後,把大部分糧給大家,畢竟他家中有米,不像其他人家那麼缺。

村裏的人買得起糧了,提起來都說那是位好官。在任期間對百姓關懷備至,深得感戴,有一年還擅自開倉賑濟,免去了很多人的死難。

“能碰上陳縣令這樣的好官,真是三生有幸。”

“是啊,總算能買來種子種地了。”

董池魚穿越而來,感受到的就是貧窮苦難,民生艱難,她說:“若是個好官,怎麼年年征稅一點糧都不留給百姓,怎麼一個月過去了才開始壓製糧價,分明是錢賺多了,他把人都餓死了,他往後還管誰去。”

羅氏分辯道:“那位大人多忙呀,也不是事事都知道的,等他知道了就有救,都是他手底下的那幫人壞。”

故淵開口:“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

魏東連忙附和:“就是這樣,那些個小吏年年來收糧就跟刮地皮一樣。”

董池魚還是不信,冷笑道:“下邊人的動作,上麵人怎麼可能半點都不知道,分明是蓄意縱容,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百姓受苦受難,最後還得感恩戴德。”

魏荷葉說:“反正放眼望去,咱們山城的縣令是最好的,他休息的時候還會坐堂看診,一直都是我仰慕的賢才。”

這位大人口碑好的這麼一致,董池魚也沒什麼好說的,隻盼望賢良的縣令大人能讓糧價真的恢複平靜。

平價糧販賣第三天,縣令在街上巡視時遭遇刺殺,一劍致命。

虛假的低價糧假象瞬間結束,轟的一下,糧價成倍的翻漲,又到了人人都吃不起糧的境地。

“來,說恭喜發財。”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逗著鳥,鸚鵡始終不開口,炸著翅膀亂走,不住用驚恐的綠豆眼睛往下看。

地上放著一頭栩栩如生的狼,用水銀與砷浸泡,內髒掏空,灌滿朱砂,形成了一個絕妙的擺件。

男人笑罵道:“你這畜生怕什麼,這是個死物,我拿三袋米換來的。”

黃府管家匆匆上前,“郎君,縣令陳楚言當街遭遇刺殺,人沒了,刺客沒抓著。”

這位郎君姓黃,被羅氏、鯉魚口口聲聲的稱為黃大善人。本名叫黃庭南,今年三十有二,是山城有名的糧商。他聽說縣令死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繼續拿著玉米杆去鬥鸚鵡。

“說恭喜發財。”

“發財發財。”鸚鵡重複著後麵兩個字。

黃庭南這才高興的大笑,回頭對管家說:“這年頭不好,人不一定有命活著,死了便死了,還有別的事兒嗎?”

管家道:“郎君相中那個徒手打虎的壯士沒來。”

黃庭南:“有本事的人都傲氣,能用手捏碎狼的頸骨,保不齊是哪個軍隊裏出來的,這樣的人為我所用,在我身邊,我才不擔心哪一日被人當街殺了。”

管家笑:“郎君又開玩笑了,您不會死的,會死的隻是縣令那樣擋人財路的人。”

山城的縣令在這兒熬了有三個年頭,死了對人民來說也是個不小的轟動。

村民們議論紛紛,抹著眼淚,家裏有白布的還帶起孝,用木板刻了個碑,供奉起來。

羅氏也拿刀刻了一個木牌,放在了櫃子上麵。

故淵看見木牌上的名字,說:“這可能真是個好官。”

董池魚認錯:“是哦,人都死了,是我打臉的。壞人一般能活很久,隻有好人才會命不長。”

故淵道:“我見過他。”

董池魚立刻感興趣了,歪歪斜斜的躺著也變成了筆直的坐著,“什麼時候?”

故淵回憶道:“在南邊的時候,他問過一個問題,是長安遠還是太陽遠?”

董池魚聽過,驚訝道:“這個問題原來是他問的。”

故淵:“當時這個問題引起了我父親的不滿,若非我阻攔,便斷了他的官途。後來他做過一首詩:‘生民塗炭,讀書人一聲長歎。’一是歎國家遭難,二是歎百姓遭殃,三是歎讀書人無可奈何,是一首難得的佳作。相比起其他人詩句裏的花紅柳綠,更能讓我記住他哀歎的民聲。”

董池魚:“南邊的人怎麼會來北方?”

故淵道:“他是庶族出身,頗有才華,但不願意休棄發妻娶世家女子,所以在南邊無出頭之日,後來被派遣到了北國。”

董池魚挑眉:“不娶世家女子就沒有出頭的機會?”

故淵點頭:“南國施行九品中正製,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他若娶了世家女子,便勉強跟世家掛上鉤,有些許機會。”

董池魚皺了皺眉:“那男人豈不是不用讀書了,天天盯著世家女子就好了。”

故淵搖頭:“錯了,是他非常有才華,世家才願意伸出橄欖枝,許以婢女所生的庶女。正常情況下,世家隻和世家通婚。寒門子弟就算才學再優越,也隻能做門客,或者做九品小官。”

董池魚一聽,這是完完全全封鎖了人上進的道路,人才無處報效國家,國家不衰弱才怪。

她好奇:“你不肯娶世家女子所以無出頭之日嗎?”

故淵:“我出生於世家。”

董池魚打了個響指:“漂亮,天生就生在羅馬。”

故淵以前習慣聽不懂她的話,自顧自地說:“我當時自顧不暇,倘若分神關心他人,興許能改變陳楚言的命運。”

董池魚:“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別想了。”

故淵忍不住想他們見過的最後一麵。

南國一片祥和安寧,鳥兒在枝頭鳴叫著,樹蔭斑駁,三人而立,一人是故淵,一個人是陳楚言,還有一人在陰影裏看不清他的長相。

那個人說:“楚言,我會幫你,也會請王溧幫你說情。你隻要娶世家女,就不用被派往北國。不用覺得對不起你發妻,真到了北國去,她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陳楚言行禮,堅定地拒絕:“讀聖賢書,目的在學聖賢的行為,不隻為了科舉及第;做一個官吏,要有忠君愛國的思想,怎麼可以考慮自己和家人的享受。”

他貫徹他的理念,哪怕被貶到北國,陋室簡居,依舊正直無私。可惜,連桌案上為他照亮的螢火蟲都已經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