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城西莊子

芹小娘拔開擋在路前的臘梅枝,心情鬱鬱,“如今這後院換了個人打理,連這枝條也沒個人剪了。”

孫嬤嬤附和道:“可不是,後院裏頭都亂了套了,也就勉強維持每日的供銷罷了,老太太那兒還病著呢,也沒見那大娘子去床前伺候著,這會子倒是有空去棲梧院裏頭。”

“她以為這個家她當得了似的,你打發底下的人都活泛些,可別被人當了槍使。”芹小娘折下那枝臘梅,打量著上頭開得要敗了的梅花,伸出玉手將那花捏得粉碎。

孫嬤嬤領著她往前走,一麵安撫道:“小娘放心,這數十年來,不都是您當著家嗎?底下的人都是醒得的,說到底大小姐是要嫁出去的,由著她在府裏頭風光幾日也不打緊,倒是那大娘子,眼下越發沒個樣子了。”

“哼,柳學士府裏頭養出來的,不過是些個書呆子,能懂什麼後宅之事。先前她哄著主君的那一套,也不過是吟風弄月罷了,若非當年她硬要嫁過來……”芹小娘眯了眯眼,抬步穿過長廊。

雨漸漸的下得大了些,白府主君與大公子皆不在府,氣氛倒是鬆泛了許多,但是春寒料峭的冷意卻半分也沒下來。

鬆鶴堂裏頭這會子點著足足的碳,老太太臥在床間低低的咳了幾聲,她捏著帕子,呼吸有些亂,身旁的丫鬟茉莉自上次一頓打,如今已經大好了,伺候老太太也是越發的盡心起來。

她伏在床側,跪著替老太太揉著腿,那張嬌嫩的臉上透著幾分心事,“奴婢再去差人請個大夫過來吧,您這樣總咳嗽可怎麼得了。”

老太太臥在床側,瞧著門外頭如織般的雨,“人年紀大了,難免三災兩難的,主君一走,u003d這府裏頭如今可真安靜。”

茉莉知道,她言下之意是府裏頭沒有人再來瞧她了,“老太太,不如奴婢差人將她們傳來,也好替您解解悶,逗個趣。”

“她們能逗什麼趣!寶珠近來身體如何了?”老太太將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抬手摸著食指上玉鬆石的戒指,老態龍鍾的臉上滿是胭脂色,瞧著分外的膈應人。

“前些日子病得厲害,不過大小姐回來之後翠青那丫頭請了人給她瞧,近來身體好了許多了,湯藥也每日在用著,老太太,寶珠知道的可不少,若是這般縱著她,隻怕到時候她將那些事兒都捅出去。”茉莉心裏隱隱不安,總覺得寶珠是個不可信的。

“那死丫頭,先前在我跟前伺候的時候就不定性,你派個人去棲梧院裏盯著些,別讓她生了事。”老太太抄起手旁的翠玉珠串拔弄著,發出清脆的聲響來。

老太太年紀越大便越愛寶貝,如今堆在這鬆鶴堂裏的多得琳琅滿目,隻是外頭的大廳裏雅致,內裏卻奢侈得很,這裏頭還有不少是從兩位娘子的身上搜騙來的。

“棲梧院裏都是伯爵府的,咱們府裏頭的如今進不去了,老太太,如蘭那孩子還傷著呢,想必也是恨毒了大小姐了。”前頭掐架的事兒她們可清楚得很,老太太當沒瞧見,不就是幫了那大小姐了,三小姐的心如今隻怕被傷透了。

老太太無所謂的冷笑了笑,“香芹能倚仗的,就隻有我了,我這身子,若是哪日垮了,這白府的當家才是真的換了人。”

說著老太太又咳嗽了起來,那張臉因為眼前的病態而顯得越發的刻薄,眼睛瞧著人的時候暗沉沉的,看得手底下的丫鬟低著頭,不敢與之直視。

“老太太,到底芹小娘才是您的內侄女兒,您也該多幫襯著些才是,如今二哥兒在府裏也受了不少的氣……”茉莉試探性的開口,她對二哥兒總是格外的她上心,所以時常在老太太跟前說好話。

老太太忽的抄起手上的翠玉珠串打了她的臉,眸光淩厲如刀刃,“沒出息的東西!我養你這麼久,如今你卻幫著旁人來擾我視聽?”

茉莉嚇得跪在地上直發顫,“老太太明察,奴婢所說的絕無半句私心,奴婢從來都隻盼著老太太能過得舒坦。”

她凝著地上跪著的丫鬟,拔弄著手裏的珠串,“別打量我老了就眼睛不好使了,如今我還聽得見瞧得見!這府裏的哥兒可都有婚事要定,你最好收起你那不該有的心思!”

“奴婢不敢。”她縮了縮身子,頭抵在冰冷的地板上,連著心裏最後的一點希冀也被掐了個稀碎,她是什麼樣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府裏要考春闈的二哥兒!

“敢不敢,可不是嘴裏說出來,我瞧你是敢想的很!”老太太眯了眯眼,手裏的珠串拍著手心,拍得咯咯作響。

茉莉壓低了腦袋,顫抖著磕頭,那額頭磕頭一片青紅,“奴婢絕無二心!老太太,奴婢伺候了您近十年了,奴婢若早有這樣的心,何必等到現在。”

老太太頓了頓手,朝她抬了抬,“行了,不過是說著玩笑罷了,你慌個什麼勁?如今有了伯爵府的幫襯,白家也能往上再走一走,主君這些年盼著升官,卻一直不得誌,待回來的時候,咱們白府也該另有一番天地了。”

老太太想起這個得時宜的兒子,心裏便生出幾分傲氣來,當初早早的領著這孩子分了家,也是值當的!

她猛的又咳了一陣,丫鬟端了藥上來,茉莉抬手接了過去,喂著老太太用藥,老太太忽的扣著茉莉的手,低聲道:“當年的證據,都銷了吧?”

茉莉指尖顫了顫,“放心,都利落得很,如今過了這麼多年了,縱是要查也查不出什麼來了,再說了,大小姐那會子剛出生,她總不能在娘胎裏就有了記憶。”

“我這心裏,近來總是不踏實。你平日裏也叫府裏的都老實著些,到底如今有了伯爵府這層關係在,大小姐也該有個大小姐的樣子了。”老太太是青樓的出身,可是她帶著兒子,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人臨了老了,總會顧得大局一些了。

“是,奴婢明白,如今伯爵府裏拔了人過來,用度都是從伯爵府裏頭出,咱們的人隻怕不好安插進去。”茉莉見她將藥一飲而盡,抬手接過空碗,順手擱在桌案上,又伏在一旁,替老太太錘著腿。

老太太年輕時跳舞跳得多,又每日每夜的應酬,如今老了,總是通身的大病小病,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疼,身旁總是離不開人。

“不過是讓你差些人給她打打下手罷了,她如今要打理後院就由著她去,三丫頭讓她這麼殺雞儆猴了一回,府裏的也沒幾個明麵上不給她麵子的。”老太太眼底的精光閃了閃。

“是,大小姐的行事,著實有先大娘子的風範,隻怕到時候又顧不得老太太什麼了。”先大娘子行事也狠辣,府裏的人她是半點情麵也不留的,所以在世時得罪了不少人!

“城西不是有個莊子?這些日子一直在鬧事,是個什麼緣故?”老太太坐得正了些,手裏那一方繡著夕顏的帕子顏色豔俗得很。

“奴婢先前去問過了,聽說是那管莊子的借了貸,後來將莊子拿去抵了,這會子那起借貸的人正問這兒要銀子呢。白府如今勢頭大,他們不好明著鬧,便在那莊子那兒成日的折騰,莫說進帳了,這兩年的虧空,柳氏一上來便填補了好些嫁妝進去了。“

茉莉也很愁,那麼一個爛攤子,如今怎麼收拾?簡直就是個無底洞,先前讓芹小娘管著她,她一個妾室,原就是破了天大的例了,所以芹小娘是使足了勁的辦事兒,為了讓事情漂亮,私底下那點子家底可都掏空了。

雖說老太太是青樓裏的出身,可芹小娘卻不是,她是老太太表出十八裏地的侄女兒,當時的家族沒落了,她便帶著最後的嫁妝來投奔了青梅竹馬的白耀輝,一來二去的,兩人便生了感情,芹小娘在府裏受先大娘子打壓,一直不得誌,後來先大娘子歿了,她才開始好起來。

老太太暗自沉吟了片刻,“城西放虎皮子錢的,可是一夥狠人,如今被抓了,也安生了幾日了。”

“可不是嘛,先前連莊子都要燒了,虧得那群官府的來得快,隻是這事兒也不過就是關幾日罷了,想來過兩日就該放了人了,到時候再鬧起來,隻怕會更加肆無忌憚。”茉莉對那些亡命之徒是怕得很!

“哼,不過是個莊子罷了,燒了就燒了,左右如今是那棲梧院的當著家。”老太太扔下這意味不明的話,緩緩的起了身。

茉莉扶著她來到窗邊,她推開窗,冰冷的雨夾帶著雪冷冷的撲了過來,吹得老太太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

“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霧氣,瞧著窗外那雨打芭蕉的美景,歎了歎氣,抬手又將窗戶合上了。

茉莉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外頭下著雨,您這是要去哪兒,大夫可吩咐了,眼下天寒,可萬萬不能得風寒。”

“我如今腿腳也不如先前的利索了,哪裏走得那麼遠,這屋子裏悶得慌,我出去透透風。”老太太其實知道的,柳氏對她有很大的怨言,但那又如何,她才是婆母,婆婆要給兒媳臉色,兒媳就得受著,更何況這白家,還是這柳氏死乞白賴求著嫁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