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雎感到十分意外，眉間緊皺，不解的看著徐青紗：“信任？”
相較於徐青紗一行遭遇的陰謀算計，趙靈雎一直以來都是個相當簡單的人，思維也很樸素。和她性格類似的，則是柳絕情。
柳絕情的性格比較極端，更為冷厲。趙靈雎骨子裏就是個心思單純的大家閨秀，無非是身處蒼雪，無非是實力超強，才讓人覺得她高不可攀。
所以徐青紗這一問，趙靈雎完全無法理解。當然了，徐青紗在城樓上給她暗示讓她過來，其實就是一種信任。無非是想把話說明白，看看到底能信任到什麼程度。
徐青紗看著她問道：“這三天打下來，飛將軍有沒有發現，諾魯克人，其實沒有那麼強。”
按現在的戰損比，諾魯克大軍的情況愈發危急，隻有盡快發起決戰，才能脫困。而徐青紗有的是後手，必定會把決戰的時間拖延到一個非常微妙的時刻。
加上秦飛意外創造出《踏雷訣》，讓黑龍軍的任務變得輕鬆大半。在滄浪謀絕的眼裏，整個西北戰場的勝負，已經變得索然無味。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和秦飛依然決定派出“敢死隊”，翻越羅曼山，其實就是和莫狄的願望一樣。
讓自己去冒險，使更多的人活下來。
“我知道。”趙靈雎點了點頭，“數千據點的微妙配合，加上五路大軍的隨時馳援，已經把諾魯克大軍拖得苦不堪言。他們若想攻到蒼雪城下，可能要付出十幾萬，甚至二十萬人的代價。”
而一旦攻城戰打響，眼前這位滄浪謀絕，一定還給諾魯克人準備了壓軸好戲。
徐青紗道：“我讓夫君帶隊去西界的意圖，是為了盡可能降低玄甲軍的傷亡——但是在蒼雪城裏，有人卻不這麼想。”
“……”趙靈雎的眉頭皺得更深，憑她的心思，根本不會想到有這種可能。一時間鳳目疾顫，想到之前懷疑過的事，心裏驚生出一絲恐懼，連忙搖了搖頭，呼吸微微起伏，“怎麼會？我蒼雪將士，情同手足，皆如骨肉至親，無一不想早日攻破西界，不，不可能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向來寡言少語的飛將軍，一連說了這麼多，說明她內心堅信的某些東西，已經開始動搖。
“飛將軍。”徐青紗目光誠懇，“我現在就想問，你和我，是不是一路人？”
趙靈雎雙拳緊捏，用力的按在膝蓋上，鳳目微瞪，看著屋子裏的所有人，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好陌生。都在保家衛國，在浴血奮戰，為何還要摻雜那麼多的陰謀詭計？
陰謀詭計，不是要對敵人用的麼？
這一刻，她茫然了。
因為她能聞到勝利的味道，同樣，一些隱藏在黑暗中的東西，也要被勝利的光芒照得原形畢露。
“我相信飛將軍。”一旁的柳絕情聲音冰冷，話語卻溫暖人心，“我去年來過蒼雪城，飛將軍得知秦飛還活著，她的眼神，和秦飛得知她還活著的眼神，一模一樣。”
這份感情，演不出來。
但是光憑感情真摯，並不能說明其他問題。
徐青紗對柳絕情微微點頭，還是把目光投向雪城飛將，想看她怎麼說。
“為什麼？”趙靈雎銀牙緊咬，看似沒來由的問出一句。
徐青紗的應答十分簡短：“穩定需要。”
這就不是趙靈雎能理解的層麵了，她雙手扶額，視線慌亂，不知該看哪裏，心裏一片焦灼，言語微微發力：“為什麼？”
同樣的問話，問的卻不是同一個問題。
“天下人的死活，不是每個人都關心。”徐青紗的回答一針見血，“很多人，隻在乎自己的利益。”
別人的死活，民族的危亡，都無所謂。
這種人，從來隻以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
趙靈雎渾身緊繃，手肘壓得桌麵微微發顫，碗碟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為什麼！”
這又是另外一個問題。
徐青紗淺淺一歎：“因為他們知道了一些事，選擇了放棄。而我們選擇堅持，你站哪邊？”
“我……”
趙靈雎隱約猜出些端倪，回答起來時卻猶豫了。好在猶豫隻持續了數息，她的目光又恢複了堅定，輕呼一口氣道：“我站蒼雪城這邊，所以——需要我做什麼？”
的確有事情要安排給飛將軍，但徐青紗還是把大致情況先作了說明。
從去年秦飛出事開始，徐青紗對西北戰區就產生了懷疑。聯係起對神木國、苔島的戰爭，很輕鬆的得出了一個結論。
而在謀絕的較量中，她可以確定，憑西都軍區周瑾的智計，絕對能率領蒼雪城取得大勝！畢竟在秦飛遭遇未知變故，諾魯克分三路大軍急攻華夏時，此人三言兩語，便讓百萬敵軍铩羽而歸。
絕對是有真本事的大才。
所以，這一切都是言帝授意！
“那位在夥房燒火的徐督軍，其實是來蠱惑秦飛的。”徐青紗一語道破，“言帝想讓秦飛變得和他一樣。”
沒料到隻因一句話說錯，就完全喪失了機會。
趙靈雎的表情恢複了平靜，雙手也鬆了力道，但徐青紗知道她的心裏，壓抑著怎樣的情緒。
“現在，秦飛帶隊出去了。”徐青紗將話題引回現在，言語犀利的道，“一定會有人泄露消息。”
這話一出，除了同樣算到這一步的莫狄，其他人都嚇了一跳。這豈不是意味著，秦飛有危險？
趙靈雎微微一按桌麵，那厚實的木質方桌便哢哢作響：“誰！”
徐青紗沒有回避的意思，直言道：“至少有兩員主將，其一，我們都知道。其二，還不確定。”
“……”
趙靈雎憤然起身，剛剛平靜下來的眼眸透出無邊恨意，從來沒說過髒話的雪城飛將，居然咬牙切齒的罵了一聲：“操……”
一桌早餐，在她一拍之下，隨著桌子的碎裂摔了一地。
“我現在去通知小飛！”趙靈雎說著就要往外走，卻被徐青紗叫住，“不必，秦飛他們有弑神弩，通過了北大道便不懼高手追擊！山野地區，諾魯克人沒精力去搜查。除非泰米爾親自去，否則萬無一失！”
這還是泰米爾突破啻冥的前提。
通過北大道後，能攔住秦飛進羅曼山的，必須是數以萬計的大軍，或者是啻冥級別的強者攔截。
很可惜，現在的局勢下，泰米爾已經抽不出手。
唯一不確定的是，紮肯大營是否會出兵，在羅曼山前攔截。但等到那個時候，一百零八名黑龍軍將士，早已學會《踏雷訣》！根本無懼地麵防線！
謀絕之謀，戰場萬般變化，皆在掌控。
如若冰窟的屋子裏，莫曉晴默默的收撿地上的碎片，言語溫柔的勸一聲：“靈雎姐姐你別這樣，夫君知道了會難過的。我們能明明白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靠徐姐姐呢。”
若是沒有徐青紗，秦飛、莫曉晴，怕是要被算計一輩子。
趙靈雎慘然一笑，亦去拿過掃帚，打掃起屋子來：“有時候，糊裏糊塗的反而更輕鬆。現在知道這一切，以後怎麼相處？那次我們四人隨意出擊，卻陷入重圍……所以我活著，是因為他們把紫露當成了我？”
五年之前，諾魯克大軍來襲，同樣是攻城戰前的“拔點”作戰。
戰神府史上最強四人組，永征、紫露、靈雎、絕影，在夜色中一齊出擊，卻意外遭遇敵人埋伏，伏兵由諾魯克國師泰米爾領銜。
在那次戰鬥中，紫露、絕影雙雙殞命。
徐青紗輕輕點頭：“因此三年前，在秦飛重返蒼雪之時，言帝曾想除掉他。”
這個人的身份，大家已經心知肚明。趙靈雎能按捺下心頭的仇恨，說明她顧全大局。幾分沉默的把屋子打掃幹淨，她才長長歎了一聲，轉身往外，嘴裏道：“對不起，灑了大家的早餐——我現在能，找他談談麼？”
門外，寒風陣陣，霜雪漫天。
屋裏傳出徐青紗的聲音：“除了找他談談，還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做，此戰方能萬無一失！”
——
蒼雪城東南不到五裏，有一片連山，大多數甚至還沒有城牆高。依據山勢，建起了層層步道、護欄，正中樹立起一塊高達二十米的紀念碑，在風雪之中顯得格外肅穆。
紀念碑上，是“蒼雪英雄永垂不朽”的銘文。
周邊，是無數的墳塋。
有的大，有的小。
有的舊，有的新。
中層墓區，有一座不新不舊、不大不小的墳墓，略比人高一頭的墓碑上刻著的，是“華夏明威將軍趙絕影之墓”。
新燒的香燭火光明滅，散發著縷縷青煙，一名身穿黑金玄甲的高挑女將，正定定的站在墓前。寬大的黑金鬥篷，在呼嘯的寒風中“嘩嘩”作響。
過不多時，蒼雪城的方向傳來一聲破空的尖嘯，一員身穿蒼雪玄甲的戰將淩空飛掠，穩穩落定在了這方墓前。女將一聲不吭，轉身去到了一側，開始清理緊挨著的另一座墳墓。
那墓碑上刻著：華夏遊擊將軍謝紫露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