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處亮站了起來，打量著這光頭斷眉的胡八爺。
聽他話中的語氣，對那六指該是再無兄弟之情。
程處亮冷喝道：“你現在身在我手，難道要為了一個背叛你的人，付出代價嗎？”
胡八爺冷哼一聲：“我雖是厭惡你，但也知道，你並不是濫殺無辜之輩……”
“厭惡？”程處亮笑道：“你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厭惡我什麼呢？”
胡八爺開口：“我這樓子，養活了一大幫子弟兄。你在萬年縣弄了個什麼示範縣，我想日後也會示範到長安縣來的吧！”
“你是怕以後長安縣也允許經商了，你的啞樓會倒？”
胡八爺不說話，他已經默認了。
程處亮無奈苦笑：“我發展商業，本質上是想便利百姓，難道你不想光明正大地做生意？為何你會害怕被其他商鋪擠垮？”
胡八爺的眉頭不經意地一蹙，將那斷眉顯露得更清楚。
他又抬起頭來：“現在整個豐邑坊，隻有我一家啞樓，日後等你進駐到長安縣，會是什麼光景，誰又能知道？”
程處亮笑了：“你厭惡我，是因為我毀掉了你躺著掙錢的土壤，你害怕麵對公平的競爭。從前都是別人做不得，你能做；往後別人也能做了，你便不敢與他們比了……”
胡八爺也笑：“我自是比不了！”
他將頭扭過一邊去，不再看程處亮。
程處亮覺得這胡八當真是矛盾。
能為一個背叛自己的人抵抗強權，又會為保有自己的既得利益而拒絕公平競爭。
似乎是個講義氣，卻有自私的人。
他走到錦衣衛身邊，抽出他的刀來。
刀光一閃，那床上的女子卻先忍不住要叫喊了。
錦衣衛早已將她盯牢，這時已用手捂住她的嘴。
“不要怕，他們不會殺人的！”
胡八爺又對那女子道。
“你就這麼信任我？”
程處亮有些無奈。
人品太好，有時候也是個麻煩。
胡八爺道：“你當然會殺人，可是不會殺一個無辜之人。”
程處亮“嗯”了一聲：“可我能決定誰無辜，誰不無辜。”
他又看了看這房間四周：“你這裏是青樓，總能找到些逼良為娼的證據，到那時，隻怕就不無辜了。”
胡八爺起先是冷笑，而後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大笑。
程處亮不解。
這時，那錦衣衛走了過來，湊到程處亮耳邊說了一句：“這女子是啞巴。”
程處亮一驚，他這才走過去，看了一眼那女子。
她三十出頭的年紀，生得五官標誌，頗有一股韻味。
想來年輕時候，也曾勾得無數男人的青眼。
“她應該就是啞樓的由來吧？”
程處亮問道。
他想起那掌櫃說過的，原來有個當紅的姑娘，叫啞娘。
現在看來，那啞娘仍然在這樓裏，她隻是變成掌櫃夫人了。
胡八爺點了點頭。
“我從未做過任何逼良為娼的事情，這樓裏的姑娘，都沒有簽過任何契約，也沒有任何人看著她們。她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他神情愈發輕鬆：“這裏的女子，多是難以維持生活的窮苦人家。我收留她們，給他們地方做那皮肉生意，帶她們看大夫，幫她們教訓那些粗手腳的野性子，幫她們追討那些無賴所欠的嫖資……”
他此刻神情恣意瀟灑，當真有一股任俠的勁兒。
程處亮也不禁笑道：“都說這是沒本的生意，照你這麼說來，還是需要不少本錢的！”
胡八爺將頭揚起：“整個長安城裏，再沒有一個像我這般給予姑娘自由的青樓。”
他的語氣神情動作，很是驕傲。
程處亮對此倒很欽佩。
將長刀收回錦衣衛的刀鞘裏，程處亮又坐回了桌前。
他笑道：“我現在倒是有些理解，為什麼你不願意與其他的店鋪競爭了……”
公平有時候很可笑，當其他人都在拚命作惡時，不會作惡的你，就會被他人遠遠甩在身後。
這樣一家不曾壓榨妓女的啞樓，是競爭不過那些對姑娘百般壓榨，但擁有較高利潤的無良青樓的。
程處亮又道：“既是如此，我答應你，假如長安縣也開放了禁令，我可對你免征稅收。當然，前提是到那時候，你的啞樓還是如今天一般，任由姑娘來去自如。”
胡八爺猛得抬起頭來：“當真？”
程處亮點頭。
胡八爺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而後又抬起頭來。
此刻他的眼神不再堅定，而是暗含猶豫，他問道：“你要知道那六指的下落做什麼？”
程處亮見有戲，心中一喜，道：“他與一樁冒領贓物的案子有牽連。他幫忙銷贓，我想找到他，查出他背後的人是誰！”
胡八爺想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
根據胡八爺提供的位置，程處亮找到了六指的居所。
這是一個很破落的宅子，顯然已修建多年。
一走到邊上，程處亮就知道這裏麵早已無人居住了。
門口的蛛網結得有些厚，屋門兩側草木已長得很高。
程處亮有些失望，不過這也在他意料之中。
“進去查一查，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他吩咐錦衣衛去探查一番。
站在宅子外，他看了看四周。
這一片雖不熱鬧，但也並不荒僻，周圍有不少人家。
“殿下，裏麵尚有衣物，收拾得很整齊。但沒有一點錢財。”
片刻之後，錦衣衛上來彙報，他隨手還拿著一本小冊子。
程處亮點了點頭。
六指不在家中，這是很容易想到的。
涉及到這麼大的案子，出去躲個幾年，是很正常的現象。
伸手接過錦衣衛遞上來的冊子，程處亮看了看。
這是一本縣誌，三原縣的縣誌。
三原縣，也是雍州府下轄的縣，離長安並不算太遠。
這本縣誌，意味著什麼，程處亮並不清楚。
他是三原人嗎？或者他有什麼親人在三原？
還是……他想逃往三原？
這些，都亟待程處亮去探查。
本以為查到六指，能幫他對案情了解得更透徹。
但現在看來，案情越發撲朔迷離了。
“走，回啞樓，咱們對這六指，了解得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