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倉趙也此刻心中很是不安,因為他被請去驛站問話。
而如今的趙州驛站,住著的可是那位替天巡狩的河間郡王,李孝恭。
雖說他並非主謀,但畢竟所有的鹽都是從他這個司倉手裏放出去的。
這已是潑天的大罪了,砍了腦袋都不為過的。
回想起,剛才臨出州衙時,劉司馬曾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
趙也又打了個寒顫。
他這樣一個小官,夾在眾位權臣之中,實在是如履薄冰。
顫顫巍巍地進了驛站,趙也連頭都不敢抬一下,一直低頭接受王爺問詢。
所幸的是,對方問的並非是官鹽的事情。
而是關於常刺史之死的問題。
這讓他鬆了一口氣,但心中又覺得好奇。
常刺史不是病死的嗎?
如何又開始查起這件事了?
“如此說來,那常鴻最後一餐便是和你們幾人一塊吃的?”
這時一個聲音說道。
這聲音與剛才問話的郡王李孝恭的聲音明顯不同,要年輕得多,慵懶得多。
趙也連忙點頭。
但他的心底卻同時又生出一絲納悶。
因為這個聲音有一點熟悉,他似乎曾聽過這個聲音。
小心地將頭抬了抬,趙也試圖瞄一眼這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
這時那人已從李孝恭的身後走了上來,他身量瘦長,穿著一身侍衛的行頭。
那人見趙也看過去,卻是微微一笑:
“怎麼,認不出來了嗎?”
趙也一驚,又睜大眼睛仔細看了看他的臉。
那張臉雖然沒了胡須,顯得年輕很多,但那眉眼,那口鼻,他當然不會忘記。
“是你!”
他失聲叫了出來。
因為他看見的這個侍衛,正是那日夜裏,綁了他的那個客商。
他心中登時慌了起來,因為這就意味著,郡王早就知道了官鹽被挪用之事。
這趙州的官場……
怕是要變天了!
程處亮看著下方的趙也臉上已一片慘相,當然知道他害怕的是什麼。
他手一揮,道:
“你不必過分憂心,隻要你老實將常鴻暴斃之事說清楚,自然能戴罪立功。具體怎麼做,便看你自己了……”
程處亮此刻最為關心的,就是常鴻的死因。
他剛才已從趙也的回話中,了解了常鴻死亡當日的情況。
那日結束州衙事務,常鴻與幾位趙州官吏一道,前往齊雲樓飲宴。
這是常鴻設的局,眾人早就提前約定好的。
參與飲宴的人,分別是司倉趙也司戶孫文禮平棘縣令趙之文以及長史齊玉成。
飲宴當晚,便傳來長鴻暴斃的事。
後來,司馬劉長恒便宣稱常刺史病重,不治而亡。
所以,程處亮有理由懷疑,這四個人中,有一人,乃是下毒殺害常鴻之凶手。
司倉趙也,程處亮是基本相信的,他應該沒有這個殺人的膽子。
所以他今日才將趙也喊來,試圖了解一下,當日飲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可知道,常刺史為何要邀請你們幾人?”
他又望著趙也問道。
趙也猶豫了一下,終是點了點頭。
他之前並未在回話中提及此事,但現在程處亮一現身,他知道瞞著也沒意義了。
“那日,其實常刺史是想調查有關鹽務之事。我們幾個平日與劉司馬走得不近,所以常刺史才請我們幾人過去問話。”
程處亮“嗯”了一聲。
這應該就是常鴻被害的直接原因了。
他該是查到了官鹽被挪用,懷疑到了劉長恒頭上。
於是找了幾個人過去問話。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這其中有人早已與劉長恒勾結在一起。
那人暗中下毒毒殺了常鴻。
既然是下毒,當然是下在酒菜裏,最為方便。
於是程處亮問道:
“那日的酒菜,都是何人安排?”
趙也回道:“都是常刺史定的。”
這個回答讓程處亮很疑惑。
但趙也接著又道:
“隻是那日常刺史並不飲酒,他言說自己水土不服,導致口舌生瘡,故而隻飲了點涼水。”
“涼水?”
程處亮心中一驚。
對了,凶手既然利用蛇毒殺人,當是早就知道常鴻口中生瘡。
所以,他不需要在酒菜裏下毒,隻在水裏下毒就可以了。
因為凶手早就知道,常鴻嘴裏潰爛,喝不了刺激性的酒。
程處亮連拍腦袋,自己早應該想到這一點!
蛇毒太不穩定,在酒裏菜裏,都容易被高溫和酒精所分解。
隻有在水裏才會保存得最穩定,殺人最有把握。
想到這裏,他立馬追問:
“那涼水是何人叫上席的?”
趙也想了一會兒,說道:
“是平棘縣令趙之問從小廝那要過來的。”
程處亮微微一笑:
“他是不是要了一大壺涼水,而後自己喝了一杯,再將整壺水都放在桌上了?”
趙也大驚失色:“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心中此刻震撼萬分。
這人是如何推測出來的?
他竟如身處現場一般,將那日席上的細節,都推斷得如此清楚!
程處亮當然知道。
對方費盡心機,用了這麼個法子,就是因為常鴻為人謹慎,不會輕易去喝別人送上來的東西。
他將整件事情,重新捋了一遍。
常鴻一到任上,便覺得趙州的風氣不對。
而後他多番查問,知道了趙州的官鹽被大量挪用。
他懷疑到在此地深耕多年的司馬劉長恒的頭上。
於是他宴請幾個與鹽務有關,但又與劉長恒不太對付的官吏,想一問究竟。
而這其中,平棘縣令趙之問早就與劉長恒勾搭在了一起。
他將此事上報了劉長恒,得到指示下毒殺死常鴻。
但常鴻為人謹慎,不會輕易就範。
所以他們才設計了這樣的陰謀。
常鴻口舌生瘡之事,並不難查到。
以此為據,趙之問下蛇毒在水中。
而後他故意當著常鴻的麵,喝下涼水,讓常鴻放鬆警惕。
而常鴻因口瘡不能飲酒,但桌上觥籌交錯,他又不得不喝點什麼。
於是,他盯上了那壺擺在桌上的涼水。
他倒了一杯涼水,以水代酒。
但萬萬沒有想到,趙之問當眾喝下去的涼水,對於常鴻來說,卻是一道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