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有記呢？”
沒在寬闊的麥田間看見有活力的紅發身影，我問紫。
特別教室開設至今已過十年，我把能教的事情全教給他們了。所以先讓他們從每天的課程中畢業，現在他們以學校老師、農耕、畜牧指導者的身分在這裏工作。
“今天應該還在睡吧。”
“這樣啊？”
難得看見總是早起的她睡過頭，我才如此追問之後……
“她說被老師甩了，昨天邊哭邊喝到三更半夜。”
紫用著稀鬆平常的語氣這麼說。
“那……那個，你聽說了嗎？”
“嗯，我和小玲還有路歌一起安慰了她。”
她滿臉笑容，語氣中也沒有他意，但這反而讓人覺得恐怖。
“對不起……”
“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吧？”
我不禁脫口道歉，紫用著不變的溫柔語調責備我。
“說的也是……”
在我垂頭喪氣時，紫接著說：
“但是，我也能明白老師的心情。”
她邊摸著青翠的麥葉邊說：
“和人類一起生活後我才了解，他們活得太匆忙了。遑論樹木，他們就如同一瞬間凋零的花朵般。”
現在回想起來，群青大概是明白這點，才會斷然拒絕我吧。
“所以，要不要選我呢？”
在氣氛變得感傷之時，紫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呃，這個嘛……對不起……”
“哎呀，我也被甩了呢。”
紫咯咯笑著，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真意。
“等到這批麥子收成後，我就要回去森林了。”
“我明白了。”
我不覺得她無情，因為我痛切了解她的心情。
“隻不過，能不能順利收成又是另一件事了。”
“老鼠嗎？”
紫眼神認真地點頭。
日緋色金製成的防鼠板有相當好的效果，老鼠再怎樣也沒辦法咬壞金屬，所以成功阻止了高床式倉庫的鼠害。但老鼠們也沒放棄，既然無法吃到儲備的糧食，那就吃掉生長中的作物，於是開始襲擊田地。
雖然我們又做陷阱又撒毒餌，做了許多對策，但不隻沒減少損害，甚至年年變糟。
“再來想想其他對策吧。”
說完後，我便去看看其他學生的狀況。
到牧場的途中，先繞到校舍去。路歌正好在教室裏授課。那個怯弱又文靜的少女，當起老師也是有模有樣的呢。
盯著她工作的模樣看著時，響起宣告下課的鍾聲。
路歌聽見鍾聲往教室外一看，正好和我對上眼。
“老、老師，你為什麼站在那邊看啊！”
她的臉立刻紅成一片，往我這裏跑來，背後響起學生們的笑聲。
“下課了、下課了！解散！”
路歌一叫完，學生們小蜘蛛般四散離開教室。
“學生們喜歡你真是太好了。”
“真是的，很丟臉耶。老師，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的啊？”
“沒多久，但已足夠讓我欣賞路歌當老師的模樣了。”
“請別捉弄我了……”
路歌惶恐地越講越小聲。
“但是，當老師很開心，我也有點覺得自己很適合當老師。”
不過下一秒，她罕見地爽朗笑著這麼說。
“你和人類孩子們相處……呃，有沒有什麼困擾？”
直接說出壽命的問題讓我有點抗拒，所以我轉個彎問，路歌歪著頭思考一下之後回答：
“這個嘛，人類的小孩成長相當迅速呢，有記也是一樣。”
“嗯。”
雖然突然出現的名字讓我心頭一震，我還是點點頭。
“所以教他們非常開心，會看見他們不斷變化。”
但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讓我豁然開朗。
“昨天還做不到的事情，今天就做到了。即使今天做不到，或許明天就能做到。所以我每天都很興奮，覺得他們好厲害。”
原來也可以如此思考啊，她果然比我還要適合當老師。
“啊，但是……我過陣子可以回去草原嗎？”
“為什麼！”
正因為如此，她突然提出的要求讓我忍不住驚叫。紫才剛說要走，連路歌也要走了嗎？
“呃，因為我已經十幾年沒回家了……偶爾也想回家看看家人。”
“啊，喔喔……這樣啊。”
“別擔心，我會回來的。”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路歌要離開，嚇一大跳。”
我不禁握住她的手，吐出一口安心的氣。
“那、那個，老師……有這麼誇張嗎？”
“當然啊。要是路歌這麼優秀的人離開，我會很傷腦筋。”
“啊，也是啦……咦？優秀？我嗎？”
不知為何，路歌一時間似乎有點失落，突然又慌張了起來。
一直擔任班長，管好年幼組問題兒童們，還創造出讓我想出魔法陣概念的契機。如果她不優秀，誰能稱得上優秀呢？
“當然啊，謝謝你，今後也請你多幫忙。”
“好……”
和羞紅臉的路歌分開後，我往牧場走去。
“所以說，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啦！”
“咦～～可是這樣子比較好玩啊，不是嗎？”
還沒看見人影，我就先聽見怒罵聲和我行我素聲的吵架聲。
“你們兩個真的一點也沒變耶……”
“啊，是老師耶！”
“你幹嘛特地跑來啊？很閑嗎？”
當我有點傻眼地從柵欄上探出頭後，玲就開心地跳過來，希古則是沒一句好話。
“你們今天在吵什麼啊？”
“你聽我說，這家夥完全不照規矩來，喂飼料前就開始打掃了。”
“啊……”
結果，我的貝赫摩斯飼養計劃還是失敗了。是成功用柵欄圈住貝赫摩斯了，但是……從現實麵來看，根本無法處理牠的排泄物。
貝赫摩斯的食量和排泄量都和牠巨大的身體成正比。據路歌所說，用牠的糞便來當肥料應該都可以再造出一片森林了，但用柵欄圈住後，就會集中在極為狹小的範圍內。
每天都得來回好幾趟將巨量，而且惡臭無比的排泄物拿到草原上去撒。不但沒人想做這份工作，單純從工作量上考量，也大到超越現實。
但是，畜牧本身有所進展了。用日緋色金強化過後的柵欄可以耐住鹿的衝撞，利用魔法陣持續施加魔法後，也能防止鹿逃跑。雖然還是不親人，但總之，終於成功飼育動物了。
“玲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覺得這樣比較有趣……”
因為不親人，所以趁鹿吃飼料時打掃是牧場的基本常識。把緋色薯放進飼料箱中，趁著鹿吃飼料時把飼料箱旁的柵欄關起來，打掃完後再打開。不這樣做，就會被將牧場視為住所的鹿驅趕。
但是，現在的玲確實有足夠實力讓她感到有趣。她的魔法雖然不穩定，輸出量卻是數一數二，連不吟唱咒語的魔法也能輕鬆對抗襲擊而來的鹿吧。
“但是玲可能因此受傷啊，就算玲沒事，鹿也可能會受傷。希古做事都有他的道理。”
“嗯……”
我看著玲的眼睛講道理，她對我點點頭。
“好，那你可以乖乖聽希古的話嗎？”
“好～～！”
“我說的話你明明就不聽……！”
看見玲乖巧舉手應好，希古生氣地握拳。
“話說回來，農田那邊的鼠害實在很傷腦筋。你們有什麼好點子嗎？”
我最近傷腦筋時，大多都會問這兩人意見。
“嗯……把農田蓋在水中。”
“哪做得到啊！”
玲稍微思考之後提出想法，但立刻被希古吐槽了。
“啊，但如果老鼠不會遊泳，那在旁邊建一條河圍起來如何呢？”
“那或許是個好點子。”
那叫什麼來著。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灌溉”。就算是老鼠應該也會遊泳，那我們就在溝渠下點功夫，讓老鼠爬不上去好了。
“謝謝，我會試試看。”
這兩個人果然很可靠，真是一對好搭檔。
“不客氣！”
“你的點子怎麼想都不能用吧！剛剛那個點子是我說的耶！”
但為什麼感情就這麼不好呢。
結果，希古想出來的溝渠作戰出現絕佳效果，老鼠們似乎不怎麼擅長遊泳。農耕和畜牧皆順利發展，老師人手不足的問題也解決了，再這樣下去，應該可以避免百年後的滅亡吧。我覺得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
沒錯。
除了有記不再和我說話這件事以外。
不，正確來說不是不和我說話，需要的時候也會和我說話，和她打招呼她也會回應。但當我想找機會為先前那件事道歉時，她總會找借口逃脫，而且她也不再主動接近我了，明明之前總那樣黏人啊。
明明是我拒絕人家，我也知道這樣想非常自私，但總覺得相當失落。我還想著過一段時間會不會轉好，但不管怎麼等，有記的態度沒有絲毫改變，反而因為時間拉長，我更不好意思道歉了。
“橋？”
就在這樣的日子不斷過去時，我聽到這件事情。
“對，河麵上架著一個隻能如此推測的東西。”
紫手指著前方，那邊有根橫跨在溝渠上方的木棒。
“似乎是靠著這個走過去的……”
農田中長著青翠麥子，而麥子根部有被咬過的痕跡，那是老鼠的齒痕。
“也不可能發生碰巧有樹枝掉在上麵這種事……”
因為農田是開墾森林做出來的，所以緊鄰著森林，但也沒近到樹枝掉下來會橫跨在溝渠上，應該得認為是誰故意把樹枝搬到這裏來才好。
“會不會是小朋友的惡作劇，或是有人沒多想就擺上去呢？”
再怎麼說，我也很難想象是老鼠自己搬樹枝來架橋梁。
“我姑且問了大家，但沒人有頭緒。”
“嗯……總之讓大家知道這樣會讓老鼠跑進田裏，要大家小心一點就好了吧。”
這個村子應該沒有聽到這種話之後，還想加害於農作物的村民。雖然日子過得比較寬裕了，但還不到現代日本那樣的飽食時代。
“我明白了，我會告訴大家。”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但是，這時的我還太天真了。
我太小看這個世界的生物了。
“老師，大事不好了！”
紫這幾乎接近慘叫的驚呼，讓我飛跳起身。不知何時爬到我背上睡覺的妮娜跌落一旁，發出“嗚呃”這奇怪的慘叫，但我沒有理會她。
“發生什麼事了？”
“農田被……！”
我邊變回人邊走出去，紫用著未曾見過的認真表情指著農田。她帶著我前往農田後，出現在我麵前的是……被無情地弄得一團亂，數百株倒下的小麥殘骸。
“怎麼……怎麼會這樣！”
我呆然走近，看見奇妙的景色，那就是橫豎在溝渠上方的無數樹枝。
“這是？”
“為了讓老師看，所以我們保持原狀，而且也有人親眼目睹。”
紫語氣僵硬地對我說：
“老鼠們叼著樹枝過來，做了這個。”
“怎麼可能……”
還沒說出“有這種事”，我閉上嘴巴。
呼吸等於噴火的火龍、活了上千年的精靈、人魚、半人狼、蜥蜴人。在這些生物居住的這個世界中，老鼠會架橋也不是不可能。正因為是熟悉的生物，我才會出現先入為主的觀念而漏看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總之，先整理吧。”
“好。”
把架在溝渠上的樹枝聚集一處後，我噴火燒掉。但是，隻是整理而已肯定還會出現相同的事情，得想想辦法才行。
“想想對策吧。可以請你找希古、玲還有路歌……和有記來這邊嗎？”
“我明白了。”
紫點頭後，拔腿而去。
“呃，我、我就在這裏喔……哥哥，早安。”
紫才離開，有記就尷尬地從旁冒出頭來。
“早安。說的也是，有記也是負責照顧農田的嘛。”
“嗯……”
她點頭，缺少了平常的活力，沉重的氣氛圍繞在我們身邊。
“有記，那個──”
得打破這種氣氛才行。
“這是怎樣！”
當我才這麼想的時候，我的聲音就被妮娜的慘叫掩蓋。這樣說來，我完全忘記她了。大概是滾落床鋪被吵醒，非常不高興地跟著我身後而來吧。她在看見一團亂的農田後，氣得豎起柳眉。
“是老鼠幹的好事。好像是在溝渠上架橋走過去……”
我才想到還沒向妮娜說明。一開始還以為隻是惡作劇之類的，也不覺得要讓她知道。
“那麼，倉庫那邊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