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追憶

我興奮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搖晃。

“紫,可以請你弄出一段藤蔓嗎?隨便長度都可以。”

“好的……請。”

我把紫交給我的藤蔓一頭綁住木棒,另一頭綁住炭筆,接著用炭筆在桌上點一點後,把木棒抵著點,拉緊藤蔓後繞一圈,桌子上便出現一個漂亮的圓,這就是臨時做出來的圓規。

“路歌……不。”

讓路歌來做可能會完美到完全不知道差異。

“有記,你可以用收在這個圓內的感覺,放出光嗎?”

“嗯!──光啊!”

我一拜托有記,精明的她立刻察覺我的意圖,單手放在圓上唸出短短咒語,接著,光不是從她的掌心,而是從圓上浮出,那是個仿如暗夜中滿月的漂亮光球。

圓。

這就是最單純的魔法陣。

而我直覺理解了魔法陣在這個世界中有著怎樣的意義。

那就是之於魔法的標尺。不是為了測量長度,而是為了畫出直線的標尺。

現在,是過去所有生活的集大成。

“自由者、透明者、飄揚的風之少女啊。同光輝聚集在圓內,沿著三角鎖住火焰吧。”

圓中,兩個三角形交疊形成六芒星。我邊碰觸著三角頂點邊吟唱咒語,風卷起漩渦往中央聚集,我碰觸的三角形也發出光芒。

“火啊,閃耀光輝收在圓中,沿著倒三角燃燒吧。”

手指離開,接著碰觸另一個三角形吟唱另一段咒語,火焰在魔法陣中形成漩渦,成為拳頭大的疙瘩包住放在魔法陣中的陶器。

──看來是成功了,我看著安定燃燒的火焰,放下心中大石。

在那之後重複許多實驗,我明白了一些事情。第一,在圓中使用魔法,不隻可以讓魔法穩定,也能不計較術者的力量,用圓的大小決定輸出。而穩定性與圓的完美程度成正比。

玲手繪的圓歪七扭八的,幾乎沒有魔法圓的意義,而用圓規畫出來的圓和我手繪的圓能發揮出相同效果。

但唯有魔力不足或魔力過多時是例外。

簡單來說,就和杯子相同。不使用魔法圓施展魔法,就像用手掬水,根據手的形狀、大小、使用方法不同,水量也不同,形狀也不安定。

但隻要用杯子,每個人都能舀出等量,且相同形狀的水。

如果將杯子放大成水桶,可能出現魔力不足以淹滿底部,也可能出現多到滿溢的狀況。

另外還知道的一點,則是隻要在魔法圓中畫上其他圖形,就能出現魔法陣的效能。

我知道圓形能讓魔法穩定,多角形能讓魔法停留。

到目前為止,魔法持續的時間也相當不穩定。

和威力相同,雖然能控製大約的時間,但連施展魔法的人也無法正確推測何時會失效。

使用多角形後,不用專注也能讓魔法持續生效,依多角形的大小和角的數量幾乎可以推測出持續持間。越大越長、角越多越短,也知道隻要超過八角形後,幾乎沒有任何效果。

把圓和多角形組合起來的魔法陣,等同於蠟燭上的蠟。魔法可以利用圓維持穩定,利用內部的多角形維持生效時間。

而其應用就是眼前這個六芒星魔法陣,把兩個三角形組合在一起之後,就可以同時維持兩個不同魔法的效力,從其中創造出來的,就是利用風封住熱力,利用火焰魔法融化金屬的魔法窯。

前述內容是魔法原理,放在魔法陣中心的陶壺上方放有砂石,鑿穿的底部蓋上我的鱗片。在砂石上融化的日緋色金會通過砂石空隙往下滴,堆積在我的鱗片上。

我用路歌的種族名稱將其命名狼窯。其實我想更直接稱為路歌窯,但她本人堅持拒絕。

這個窯最棒的一點在於,就算不是我,任何人都能來煉製日緋色金。

因為熱能安定,且利用風封住,所以效率極佳,連妮娜和玲也能生出足以熔化日緋色金的熱能。

“鏘啷、鏘啷”鍾聲響起,我抬起頭,眼前有無數個緩緩上升的白煙,和相同數量的狼窯,雖然每個窯僅能采集一點日緋色金,隻要多做幾個就能采集到足夠的量,上午應該完成一百個左右了吧。

狼窯帶來的另外一項產物,是時間的單位。

我原本在製定度量衡時,想一起訂定時間,但因為太困難而放棄。不管是水鍾或沙漏,現在的技術都無法做出相當安定的東西。

日晷雖然可以提供參考,但得要根據季節不同改變顯示方法,所以不太能用。有方法可以根據季節不同的太陽高度進行修正,但我沒這方麵的知識。

狼窯隻要在固定大小的魔法陣上施加足夠的魔力後,肯定會在相同時間停火。這正好是一天的十二分之一,也就是兩小時,我將其稱為一狼時。

所以說,總之金屬器的其中一個活用方法,我就拿來製作通知正午時間的鍾。開始農耕後,人們的生活其實比狩獵采集時更加忙碌。日出和日落還容易知道,但人也需要吃午餐和午休,鍾的功用就在通知大家午休。

“哥哥~~!”

突然聽到叫喚後,背部感受到柔軟的觸感。

“別這樣。”

“咦~~我難得我送午餐來給你耶。”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這聲音、身體的重量、溫度、淡淡如花朵的香甜氣味,從她出生至今都是我熟悉的東西。一直不變也不斷變化的這一切,就是有記擁有的東西。

“不過,這就謝謝你了。”

包在漂亮布包內的是炸貝赫摩斯肉排、蒸緋色薯和麵包,還體貼附上水蘋果當甜點。

因為尚未發現酵母菌,所以這是無發酵的麵包,老實說,我完全不知道酵母菌是從哪裏發現,又是怎樣發現的。但無發酵麵包意外好吃,口感Q彈,雖然稍硬,但越嚼越甜,把炸肉排夾進麵包裏吃更是一絕。

肉汁慢慢滲入、軟化麵包後,也讓人不在意原本的硬度了。反倒是清淡的味道與肉排濃厚的美味結合後,加倍增添彼此的美味。蒸緋色薯雖然隻簡單以鹽巴調味,但不容小覷,在鬆軟的熱薯上灑上鹽巴,連皮一口咬下,這怎麼可能不好吃。

雖然有點沒規矩,但雙手分別拿著貝赫摩斯三明治和蒸緋色薯,吃進一口蒸薯後,立刻品嚐濃鬱美味的貝赫摩斯三明治,接著再一口蒸薯。在這種時代裏,有著彷彿快餐的垃圾食物感,真是棒透了。

“好好吃。”

我很快就吃個精光,滿足地吐氣後,就伸手拿起甜點的水蘋果。

“我可以當好妻子對吧?”

“咳、咳!”

有記笑容可掬地突然給我一擊,讓我一個不小心被水蘋果嗆到。

“所以說,我說過很多次了,我──”

“嗯?我可是沒說一句“哥哥的”耶?”

在我說出“已經結婚了”之前,有記可愛到可惡地歪頭問我。

“這也是啦。阿瑪塔都有小孩了,有記也到了差不多該考慮結婚的時候了。”

阿瑪塔應該從前一代族長阿瑪蓋手中接下劍部族長位置三年了吧。天賜良緣,長男也在去年出生,在這個世界已經算晚了。

“嗯,所以哥哥快娶我吧。”

前一秒還縹緲地顧左右而言他,下一秒卻說出如此直白的話,讓我又嗆到了。

“你剛剛不是還說沒說“我的”嗎?”

“可是我也沒說不是啊,對吧?”

有記說完後緊緊抱住我的手臂。

“有記,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回應你的心意。”

我想要輕輕拉……拉……拉開她的手,卻失敗了。

有記力氣太大了,想要拉開她的手,不是要拚了命甩開,就是要變回龍。

但我終究沒那份氣魄,隻能放棄。

“我已經有深愛的妻子了。”

“艾姊姊對吧?我知道啊,父親和妮娜姊姊都對我說過好幾次了。”

有記嘟起嘴巴,鬧別扭說著。

“既然你知道,那為什麼……”

“因為她不在了啊。”

有記簡單的一句話,如箭狠狠刺進我的心胸。

“她現在的確不在我身邊,但她總有一天會回來。”

“但是,現在不在!因為這樣,哥哥已經寂寞了好幾百年了,不是嗎?”

我的臉直直倒映在她紅色的雙瞳中。那實在太過炫目,讓我無法直視。

“你也一樣。不用百年,你也會離我而去。”

明明沒打算說出這種話,但聲音已從我口中出去。

有記露出受傷的表情,而我打從心底後悔說出這句話。

“我真是笨蛋。”

“笨蛋。”

那天晚上,在我垂頭喪氣說著後悔時,妮娜毫不客氣地掀開我的傷口。

“我不要求你安慰我,但你可以稍微手下留情嗎?”

“欺負惹哭一個小自己五百歲女孩的男人,還有其他稱呼嗎?”

妮娜冷淡地說著,我卻無話可回。

“那你說我該怎樣才好?”

“隨你開心啊。”

妮娜這句話完全棄我於不顧啊。

“如果能做到,我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不然你希望怎樣啊?”

我卻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先把能不能辦到放一邊吧。你說說看啊。”

“我希望有記不是和我,而是和其他男人幸福生活。”

這和艾那時不同,是我的真心話。我確實很疼有記,也很愛她,但那不是對異性的愛,而是疼愛子孫的感情。

“那是你希望有記做的事情,而不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妮娜的回答相當嚴苛。

“我……我想貫徹對艾的感情,不想忘記和她共度的時光。”

如果……如果我遇到一個愛她與艾相等,甚至更勝於艾的人時,那些日子是不是就會逐漸褪色,甚至消失呢?這讓我無比恐懼。

“笨蛋。”

妮娜用手指彈我的額頭。

“你記得達爾格嗎?”

“當然。”

達爾格是達爾蓋的長子。他是第二代劍部族長,也是第一個從“劍部”這個姓氏中,找出家族姓氏以外意義的人。

“那家夥外表長那樣,其實超級膽小。”

“對啊,明明和達爾蓋一個樣,內在卻完全不同。吉爾格出生時他真是恐慌到極點。”

我和妮娜都忍不住笑出來。

“說到吉爾格,她五歲時的那件事,真讓人捏一把冷汗啊。”

“不是四歲嗎?是跑去挑戰鎧熊那件事吧?莉烏出生那年。”

“啊,對耶。沒錯,確實是四歲。”

吉爾格是第四代劍部族長,也是劍部族第一位女性,同時也是達爾蓋最後一個親傳的弟子,以紫的劍術為基礎發展出單手劍劍術的始祖。

“那孩子真是不得了啊……她把達爾蓋的岩劍弄碎時,我還想著該怎麼收拾呢。”

“她或許和有記有點像。”

“咦~~有嗎?真要說,有記應該和吉拉格比較像吧?”

“外表像吉拉格,但個性怎麼想都是像吉爾格。”

我和妮娜邊懷念往事,暢談過往回憶。有相當驕傲地保護村子的孩子,也有不想繼承劍部之名,不想揮劍的孩子,還有因為力量不足而哭泣的孩子。但不變的是,大家都愛著這個村莊,一直待在我們身邊。

“你不會忘記。”

妮娜突然說出這句話。

“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論是誰,你都不會忘記。不管過了多久,你肯定都會淚眼汪汪地一直想著他們。”

好狠……卻也是很溫柔的一句話。

“所以,你也差不多該往前看了。”

──啊啊。

雖然隻是一句尋常的話,但應該是她一直想說出口的話吧。

“今天來喝一杯吧。”

“隻能喝一點,你的酒品太差了。”

當我拿出酒壺,妮娜邊警告我也邊拿出杯子來。

用日緋色金做成的杯子在她手上凍結,接著倒進琥珀色的酒後,就能品味透心涼的冰酒了。

“那麼……幹杯。”

“嗯,幹杯。”

我們將杯子互相碰撞,發出細小好聽的金屬清脆聲音。

那晚,我們聊著過往的回憶,直至夜深。

破滅總是踩著沉重腳步聲而來。

除去腳步聲本身就是破滅。

“哎呀,老師早安。你的臉色不太好耶,還好嗎?”

“早安,還好,我沒事。”

紫擔心探頭看我的臉的舉動讓我嚇一跳,接著回答。

沒辦法直說我是宿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