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如夢幻真

弦月如玉,銀色的月光照耀著寂寥的大地;繁星漫天,明滅的星光猶如暗夜中的明珠,忽明忽暗的閃爍在浩渺蒼穹。

長長的街道上偶爾卷起一陣深秋的夜風夾帶著無數的落葉打著卷兒的飄飛扭轉著飛向了遠方。

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是很多人美夢開始的時候,但同樣也是一個人噩夢難醒的時候。每個夜晚的降臨都是他孤獨寂寞的開始;每當夜風吹起的時候都仿佛吹進了他的內心,讓他內心仇恨與怨憤的種子瘋狂的蔓延生長,占據著他的整個心緒,侵蝕著他的所有的意誌與精神。這樣的孤獨與痛苦他已經承受了一百五十多年了,每痛一次他心中的怨恨便增加一份,他不知道這樣的痛苦他還要承受多久,他也不知道這樣的孤獨還要延續多久。

黑暗的夜幕下,黑色的披風,金色的麵具,挺拔的身影。披風在夜風中作響,麵具被遠處搖曳不定的燈火印照的明晃閃爍,身影雖然挺拔可是卻給人一種得形隻影單,蕭瑟孤獨之感。

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了,順著他那幽深的目光可以看到出現在他視野盡頭的是一家酒樓,寬大的門匾上雕刻著四個碩大的鑲金大字,天香酒樓。

他就這樣的站著,一動不動的站著,凝視著對麵的天香酒樓。似乎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氣低沉中顯得極其的落寞,自言自語道:“又是秋天了!”

是啊!又是秋天了,秋天是一個收獲的的季節同樣也是一個敗落的季節,萬物的凋殘總會給人一種淡淡的憂傷之感。秋天的殘敗不但腐蝕了夏天的繁華,同樣也腐蝕了他的內心。

曾幾何時他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俠名響天下,魔雲窟裏三掌崩碎玄玉關,帶領受困的正道群雄千裏突圍,粉碎了邪月門的斬龍詭計;曾幾何時他是那樣的快意恩仇,威名震武林,毒龍嶺上獨會群魔,憑借一身玄通妙法,神功奇訣,殺的眾魔膽顫心寒,四散而逃;曾幾何時他是那樣的風流倜儻,百花穀內琴技驚四座,梅蘭竹菊皆慕名,牽手空穀幽蘭素心離,羨煞天下俊傑英才無數;曾經何時……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那一年的那個秋天而變成了過往雲煙。那一年的秋天,他為了朋友之義而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那一年的秋天他因殺孽太重而心生魔念;那一年的秋天他被掌門師兄逐出山門;那一年的秋天他被天下正道圍攻而身受重傷;那一年的秋天他親眼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為了他用盡了最後一絲的真氣……愛人的離世,師門的遺棄,天下人的聲討,在那一刻他萬念俱灰。

他恨,恨世人,為什麼就不聽他的解釋;他怨,怨師兄,為什麼將他逐出師門讓他無家可歸;他悲,悲世道,為什麼如此不公讓他蒙冤;他仇,仇人心,為什麼如此貪婪逼他走投無路;他痛,痛愛人,從此陰陽隔兩世相見已無期,相守成奢望。痛恨仇怨悲,內心的無數淒苦層層疊加讓世間從此少了一個正義的大俠,多了一個嗜殺的狂魔。

昨日種種譬如死,今日種種又該何去何從?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個黑暗中孤獨的幽魂,一個充滿戾氣的厲鬼,冷血嗜殺。

呼呼!夜風越吹越大,傳出陣陣的輕響。

“嗤嗤!”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是那樣的輕柔緩慢。

“你還是找來了?”隨著他這一聲的問出,那個腳步聲嘎然而止,轉身看去。隻見一個白衣女子手執一把撐開的白傘亭亭傲立在深秋的夜幕下。白色的衣裙隨風舞動,白色的折傘上畫著一枝傲立的墨梅,就連她的頭發都是白色的,在風中來回的飄灑,絕美的臉上難掩那聖潔的高傲,但是這份高傲在見到對麵的那個男子之後卻又化為了一絲柔軟的愛憐與痛惜。

過了好久才輕啟檀口道:“我知道秋天是你最不喜歡的季節,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了,跟我回去吧?那裏四季如春,那裏不會有秋天,更不會有這麼多的仇恨與痛苦!”

“那一年的秋天花凋落的太快,快的讓我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我以為等到來年她還會再開,然而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一年一年的守護,一年一年的失望,原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夢裏,猛然驚醒時才突然明白,有些花一旦凋落就永遠不會再開。既然她不能再開那我就要整個秋天來為她陪葬!”說的最後,一股磅礴的殺氣自他體內驟然凝聚噴薄,席卷著整個夜幕下的黑暗。

“不要一錯再錯了,當年二妹為了你不惜以生命為代價施展玉壺冰心訣封你心中那股怨憤滔天的一絲魔念,讓你在問心崖下反思懺悔,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還能做回原來的你,你如今這個樣子對得起二妹為你所付出的一切嗎?相信她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看到你現在的這個樣子的!”

“她已經看不到了,她看不到了!”她說中了他的痛楚,他的聲音突然拔高,而後又像是痛苦般的囈語:“她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了!他們讓孤失去心離,那孤就要讓他們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失去所有的親人,讓他們也嚐嚐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他們給孤的痛苦孤要百倍千倍萬倍的還給他們!”

她雙目微寧,語氣漸轉冰寒道:“看來你真的變了,當年的南宮是非如今卻再也不分是非了。那兩個孩子是無辜的,你與她們父輩的恩怨又何必牽扯到她們兩個不相幹的孩子呢?”

南宮是非看著對麵的女子有些嘲諷的反問道:“不相幹?無辜?心離難道就不無辜嗎?心離與我的事又有何相幹,為什麼最後死的是她而不是我?為什麼?”

聽著他的話,她心裏宛如刀割,一百五十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再次呈現在眼前,在那場變故中,她失去了一個最好的姐妹,更是眼看著眼前這個內心深愛的男人變成了一個嗜殺成性的大魔頭。她心中的糾結與痛苦又有誰能夠明了,無奈的一聲輕歎,搖了搖頭道:“你魔念已成,魔性難改,我不會再讓你濫殺無辜的。”

“魔?哼!入魔的不是我是他們,是他們為了一己私欲不擇手段。就算我魔心已成那也是他們給逼的,他們自命名門正派卻為了盤古神碑無所不用其極,逼死了邪劍蕭皇夫婦,我隻是看不過去為蕭皇兄夫婦說了幾句公道話他們卻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散布謠言說我得到了盤古神碑,將我置身險地,其用心何等險惡。我若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我,我何錯之有?”字字句句中無不充斥著他對世人的憤恨與厭憎,力竭聲嘶中慢慢的凝聚著無盡的暴虐殺機。

他看著她,金色的麵具在月光下閃爍著陣陣金光,一雙幽深的眸子,看不到絲毫的波瀾:“不要阻攔我,沒人可以阻攔我,不然……”

南宮是非沒有再說下去,但是她又豈能聽不明白:“不然怎樣,連我也要殺,是嗎?”

他背過身,不再去看她,留給她一個孤獨的背影,緩緩的向前走去。

見他要走,她本是柔情的臉上取而代之的是孤傲的倔強與冷若冰霜的淡漠,原來她的溫柔隻有在麵對他時才會顯現,如今他背對著她,她又恢複了往日的冷傲,左手依舊撐傘,右手在胸前接連變換手印,向前緩緩推出。

“淩寒獨放!!”

一團白氣自她手中噴出,在這白氣出現的一刹那,四周的溫度驟然下降,空氣中瞬間凝聚出無數的雪花,在一陣寒風的吹卷下,繼而組成一朵朵潔白的梅花圖案對著南宮是非當空撞去。

強招未至,寒氣已然臨身,然而南宮是非卻不躲不閃,不理不問,依舊緩慢的向前行進。隻是在那一朵朵梅花撞進他的身體之時,才有一聲低沉的聲音自他口中傳出。

“如幻!!”

聲落處,隻見他的身體仿佛一下子透明了一般,出現了一陣陣波浪似的漣漪。那些撞進他體內的朵朵梅花居然還可以清晰的看到,最終在其體內崩毀消失。那些梅花在他體內消散之後他的身體又再一次的實質化,完好無缺的站在那裏繼續向前行走。

“嗯?”一招受挫,她驚疑之餘,收起折傘,在接連變招換式,緊跟著又是一招使出。

“暗香疏影!”

倩影忽閃,在原地留下一抹殘像,其人瞬間追

了上去,對其後心一掌拍出。

“剪雪裁冰,喝!!”

此身形步法與招式一氣喝成,可謂迅速之極卻又不失優雅,能將武功招式與美感完美結合在一起,在這裏也不得不讚歎一下那位當初創出此招式之人的絕豔驚才。

“如幻!”

就在她的纖手右掌即將碰到南宮的後背之時,異象突起,她居然穿透了南宮是非的身體!對方居然是個透明人,就像空氣一般。

“如電!”

她與他的身體出現瞬間融合之後,自他前麵一穿而過,向前再次飛掠數丈方才停下,這怎麼可能?然而此時她內心驚駭尚未平息,南宮是非的聲音卻已自耳後傳來,芳心再次震驚,猛然轉身,頓覺一股強勁的勁風迎麵吹襲,繼而隻見一隻猶如鐵鑄般的大手驟然臨近,在她轉身之際剛好扣住了她那頎長白皙的脖頸。

“你……”

“傲雪寒梅,霜獨舞,你不要逼我……嗯???”

南宮是非一招製住傲雪寒梅霜獨舞,本以為勝券在握,他雖然不能真的殺了她但至少可以讓她知難而退了,然而還不等他的話說完,霜獨舞的身體竟然在自己的眼前慢慢的消散了,自己的右手明明已經扣住了她的脖子,可如今卻不受任何的阻隔攥成了拳頭。

南宮是非不禁發出一聲驚疑之音,緩緩轉身向後看去,隻見傲雪寒梅霜獨舞依舊站立在那裏,姿態優雅的撐著那把墨梅折傘,一切都和他轉身欲要離開之時一模一樣,好像從未移動過一般。但是剛才那一瞬間二人短暫的交手卻又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詭異的身法,玄妙的意念,直讓人猶如置身夢幻之中。

“好一個流風回雪,百花穀的絕學果真是名不虛傳。”

傲雪寒梅霜獨舞略微側身,輕輕轉動白折傘道:“你方才所用的武功根本不是你師門道門所傳,記得當初你跟我與二妹說過,你觀看了棋魂門的六心術又結合了道門的渾然天成訣心生感悟創出了一套如夢幻真的意念法訣,難道這就是……”

“當初我跟你們說起時,此訣隻是我偶然猶心而感,尚不完整。直到心離的離開,這一百五十年來我在問心崖下問了自己一百五十年,終於有一天我突然醒悟,人生如夢,世事如棋,常人當以平常心待之處之,然而這世上還有一個誰也走不出的怪圈,那就是夢醒還是夢,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看清了,明白了,卻不知道自己隻是從一個夢中醒來墜入了另一個夢中。如果失去心離是我的噩夢,那我的醒來就是所有人得噩夢!”

“既然你知道夢醒還是夢,那你為什麼還不願醒來?”

“如電!”南宮是非瞬間出現在霜獨舞的麵前,二人的臉離得很近很近,彼此的對視著,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快的霜獨舞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剩下的隻是呆愣的看著這個突然欺身至自己跟前的男人,她可以清晰的嗅到那一股股自他身上所散發出的男子所獨有的成熟氣息,是那樣渾厚,那樣的讓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她想看清他的臉,可是隔著麵具她什麼也看不到,能看到的隻是那一雙幽深的雙眸。

南宮是非看著眼前有些措手不及,又極度驚愕的女子,聲音冰冷不帶一絲的感情,悠悠說道:“即便我知道這是一個夢,孤也不願再醒來了,孤剛剛經曆了一場噩夢,孤不想再做噩夢了,在這個夢裏孤就是主宰,孤不想做噩夢但是孤想看看別人的噩夢,這一切都將在孤的夢裏開始!嗬嗬嗬……哈哈哈……”

南宮是非的身體有如幽靈般向後飄飛遠去,他那充滿邪氣而又恐怖的笑聲也跟著漸漸的遠去,直至徹底的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隨著南宮是非的離去,霜獨舞猛然驚醒,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心頭思緒千回百轉,南宮是非那充滿怨氣的狠話,那充滿殺機邪氣的狂笑在耳邊不斷的響起,在腦海久久的回蕩。

呼!

嘩嘩嘩!!

又一陣夜風刮過,吹卷著無數的敗葉枯枝不停地翻滾飄擺,發出陣陣的響聲。

這一夜的風不大,吹走了盛夏的繁華,吹來了秋意的涼爽,吹來了黑夜的漫長,但卻無法吹散這夜幕下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