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這是她回到京都以來第一次感到了難為,也是第一次微微失去了鎮定。她當然知道國師的厲害,也知道他與韋氏的關係,所以她費盡辛苦尋到了一張王牌。隻要有這張王牌,就足以令皇帝保障她與她外公的性命,可是現在卻不到出這張牌的時候!
那樣,流蘇就等於將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亮到了韋家人的麵前!韋家人一定會盯死她,對她嚴加防範,往後的日子她就會舉步維艱,一旦韋氏傾力反撲,她又拿什麼去抵擋?也不過是死路一條而已!
韋皇後帶著玩味欣賞著流蘇現在的表情,她終於看到流蘇被剝離掉淡雅從容之後的樣子。就像殺兔子時把她吊起來,生生活剝掉她的皮毛一般,看著她無助的抖動、掙紮,卻無力改變被宰割命運的模樣,是何等的快意!
寧流蘇,你死定了!
韋皇後在心底狂笑著,周嬤嬤更是忍不住將一切都寫在了臉上!
“寧二小姐,快請吧,可別誤了吉時啊!”周嬤嬤扁平沙啞的聲音,就如同午夜的噩夢一樣在流蘇的耳邊響起!她那張猙獰的笑臉,比鬼臉更加可怖!
流蘇蹙起了眉頭,真的無路可走,隻能放手一搏了嗎?
她不甘心,她那麼多年的苦心經營,忍辱負重,就要這樣付水東流了?她已經被韋明珠周娟這些人羞辱殘殺過一次,難道這一世還要重蹈覆轍嗎?不!不!一定還有生機!
“寧二小姐,吉時不等人啊!”周嬤嬤再一次陰險地催促著。皇帝隻坐在一旁,默然允許。流蘇下定了決心,正要開口,突然聽小太監尖銳的嗓音叫了起來——
“榮華郡主駕到!”
韋皇後十分不快,“這個榮華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然而等榮華郡主進來的時候,她的臉色卻變了,仿佛生吞了一隻活蒼蠅一樣難受,然後一點點地蹲下身子跪了下去。
因為榮華郡主的手裏拿著先帝賜給太後的免死金牌,見之如見先帝!除了皇帝,任何人見到這塊金牌都必須下跪,包括高高在上的韋皇後!縱然韋後再不甘心,再懷恨在心,也不敢當眾顯露分毫,那就是對先帝的大不敬,難怪她那麼想皇太後死了!
“皇伯伯,皇奶奶要見她,讓榮華帶她走!”榮華郡主因手持免死金牌隻朝皇帝小施了一禮,然後一指流蘇。
榮華郡主是慕容家唯一幸存的子嗣,名叫慕容華,榮華是她的封號。今年不過十一歲,還是個孩子,粉雕玉琢,齒如瓠犀,一頭青絲烏黑如墨,顯然繼承了慕容一族傾城的容貌,長大後必是絕色的美人。
慕容全族被滅的時候,她還尚在繈褓之中,是慕容一族拚盡了全力,才勉強保下了慕容家最後的血脈,老太後更是拿出免死金牌,把其搶到宮中親自撫養。或許是因為皇帝對慕容還有那麼一絲愧疚,又或許是皇帝覺得這個小小女娃再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也可能是皇帝看著她一點點長大的緣故,皇帝對她極其寵愛,甚至勝過了任何一位公主。而她也儼然成為了皇室中舉足輕重的一員,稱呼皇帝為皇伯伯,太後來皇奶奶。
然而流蘇卻覺得皇帝如此寵愛這位無父無母孤苦無依的郡主,是因為她長得越來越像當年的宸後!
“母後為何要見她?”因為極其寵愛,所以皇帝對榮華郡主的不守禮節已經司空見慣,連他都不說什麼,其他人就不敢說話了,榮華也就養成了真來直往的性子。也算是這座陰暗皇宮裏僅存的一縷陽光吧!
“這個榮華就不知道了,榮華隻是聽從皇奶奶的吩咐來帶寧二小姐過去,皇伯伯不如直接去問皇奶奶吧!”小姑娘大言不慚地答完話,又向皇帝微施一禮,伸出食指朝流蘇勾了勾,仿佛呼喚小狗一般,就把她給帶走了。
韋皇後大急:就這麼讓流蘇被帶走了?她忙去瞧皇帝,“皇上,寧二小姐可是祭塔的唯一人選啊!”
皇帝搖頭,免死金牌一出他也不能阻攔。更何況他要流蘇性命的理由是因為太後,如今是太後要召她過去,他也沒有辦法!
隻是他的心中,與韋後,與流蘇一樣,都生出了一個大大的疑問:太後為什麼要救她,而且還是用免死金牌來救!
流蘇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分量,就算她之前送給瑞王一個消息讓太後僥幸撿回一條命,也不值得太後把免死金牌給請出來。而她與瑞王的關係也沒有親密到,瑞王去求太後非救她不可的地步。循王也不可能,他與太後的關係隻是和睦,還沒那麼大的臉麵請出免死金牌,更何況這家夥現在應該還在趕回宮的路上吧。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出偏殿門口,榮華就好奇打量起流蘇來,一點也不顧忌,直言不諱地問,“剛才嚇死了吧?”她一副看好戲的笑嘻嘻模樣,唇邊還泛著兩個小小的梨渦,十分可愛。
流蘇微微一點頭,“多謝榮華郡主前來相救!”
榮華郡主把頭一偏,哼了一聲,“也不知道皇奶奶看中你哪一點,居然要我拿著免死金牌來救你!我可警告你,皇奶奶可是我的奶奶,你不要有壞心思!”
若不是在皇宮,流蘇簡直要被榮華那憨態可掬的模樣給逗笑起來。怪不得榮華對她帶著敵意,原來是小女孩看著自己最親近的長輩對其他的晚輩好,所以吃醋了。一邊聽話地辦著差事,一邊還不忘正兒八經地警告她,小女孩就是小女孩,能幹出這種事來。
流蘇笑道:“是,流蘇不敢!流蘇若有什麼壞心思,怎麼能瞞得住皇太後與郡主的眼睛?”
榮華郡主把下巴一揚,“知道就好!”
說是這樣說,可還是十分警惕地盯著流蘇,生怕她會反悔耍賴一般。那從內而外的十足孩子氣,任誰看了都會忍俊不禁的。說起來流蘇隻比榮華大了三歲,又何嚐不想跟她一樣做個簡單單純的孩子,開心了就笑,不開心就哭。
可是流蘇不行,榮華尚有一個寵愛她的皇帝,一個可以保護她的皇太後,又有一個疼愛她的高深莫測的瑞王。流蘇有的卻是隨時可以把她賣掉的父親與祖母、時時刻刻恨不得弄死她的嫡母與長姐,還有需要她去保護的外公!相較起來,沒爹沒娘的榮華要比流蘇幸福得多!
很快到了仁壽宮門口,眼見就快入冬了,太後的宮裏還開著姹紫嫣紅的花束,流蘇不禁多看了一眼。
通報之後,有年長的宮女來帶流蘇進去。榮華也要跟著一起,掌事的嬤嬤卻要她在外麵候著,因為皇太後隻宣了寧流蘇一人。榮華聽了大為不快,立即就把嘴撅了起來,掌事嬤嬤勸了幾句,便帶著流蘇進去了。榮華還不忘朝流蘇皺起鼻子,提醒她別跟自己搶太後!
流蘇跟著掌事嬤嬤後麵,十分小心翼翼,雖然她不能確定皇太後救她的原因,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太後既然救她一定是因為她有被救的價值。有價值的人總要等價值被利用完了之後才會死,她至少現在是安全的!
流蘇來到殿內,規規矩矩地行禮下跪,重重磕頭下去,向皇太後請安問好,然後等著皇太後開口。前一世她沒有見過太後的麵,並不知這位老太太是否好相處。這一世也以為這老太太活不長久,也沒有將心思花到她的身上。但所有的老太太都喜歡懂事知分寸的孩子,規矩一點總是沒有錯的。
皇太後沒有對她說話,而是把宮裏的人都撤了出去,連最信任的掌事嬤嬤都被她打發到了內殿外麵的間隔中候著。流蘇覺得奇怪,不禁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太後意欲何為?
“抬起頭讓我瞧瞧。”
高高在上的太後終於向她開口,可是為何那和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激顫呢?難道是自己聽錯了?流蘇顧不得多想,已經緩緩抬起頭來。隻見已經極顯老態的太後激動得幾乎無法自持,一隻手捂著嘴還不住的發抖,她渾濁的眼睛裏已經蓄滿了淚水!這證明流蘇剛才完全沒有聽錯!
這怎麼可能?流蘇完全呆住了!
她不知道太後見到她為何會是這樣的反應!她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麵不是嗎?太後的表情分明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至親!至親?她與太後?開什麼玩笑!
太後卻還在哽咽著,“走近些,孩子,讓我好好瞧瞧!”
“是!”流蘇依言又跪行上前了兩步。
太後雖然還是坐在鳳座上,可她身子卻盡了最大的可能向前傾著,幾乎一個不小心就要從鳳座上翻了下來。這太不符合一位皇太後該有的儀表了,可她卻全然不顧這些,隻是睜大了眼睛將流蘇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著。那種目光,不是打量,是長者看著自己心愛孩子時才有的慈愛!
流蘇越發覺得不可思議了!無論前生今世,她與皇太後都是頭次相見!
“蘇兒,我的好孩子,幾年不見,你長大了,長高了,越來越漂亮了!”皇太後一邊看,一邊說,“日子過得真快啊,我還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就小貓那麼點大,你娘走的時候,你才隻有五歲……這一轉眼你就成了大姑娘了……”
若不是流蘇有著重生一世的定力,此刻定要被她嚇得魂飛破散!皇太後為什麼會對她說這些!她到底是什麼了?鬼上身?中了盅?還是失心瘋?
“太後真會說笑!太後與流蘇是頭相見呢!”流蘇克製住想逃跑的衝動,極力鎮定地說道。
“蘇兒,是我呀!你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皇太後著急地指著自己,眼淚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