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伏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哀求,生怕這幾個人真的把她的丈夫治了罪,綿娘幾個人隻能作罷。
眼睜睜的看著那女子被她丈夫拉回家去,進了屋之後那個男人的罵聲就響了起來,隻是這一次,江一寒的神情很淡漠,完全一副不想再管的樣子.
隨後這罵聲就被勸住了,大概是因為這幾個人還在這裏站著的原因,上衙門充軍發配的餘威猶在,母子兩個心存顧忌,暫時不敢對那女子太過分。
田如絲悠悠的歎了一口氣,很是無奈。
綿娘費解的看著院子裏,對於這樣逆來順受的場景隻是覺得眼熟。
整個人阿全的爹娘此時也聽到了風聲,連忙從家裏跑了過來,將幾個人帶回來家裏去。
她們家在村子正中央,兩個人聽到人說自己的兒子帶著人回來了,還停在了這裏,就連忙趕了過來,人群之中,花布馬車太顯眼,然後就是多出來的兩個陌生男子,尤其是那個穿著錦袍的男子渾身的氣質跟這裏簡直格格不入,若不是自家兒子和表妹的確跟他們站在一起,夫妻兩個都不敢相信這是兒子領回來的人。
兩口子對視一眼,阿全爹小聲說道:“老婆子,這回你放心了,你看那人穿戴,非富即貴,苦妞的好日子要來了。”
阿全娘心思重重,他覺得這可是睡不準的事情,那輛馬車看起來就不是富貴人家應該有的車,而那個男子,腰上還掛著寶劍,誰知道究竟是什麼人,脾氣秉性又是個什麼樣的。
田如絲一轉頭看見了兩個人,連忙舉著手打著招呼。
阿全娘笑道:“這個小表妹,到是性子還是這樣張揚。”
她這話卻並無半點惡意,田如絲的性子在別人看來是潑辣,他們卻隻覺得這樣正好,要不是這樣的厲害性子,恐怕也不能將那個店鋪支應起來,而且生意也有越做越好的趨勢。
這樣的開朗總比那些每日裏愁眉苦臉的強。
“苦妞要是有她一半厲害,也不至於被虐待成那樣。”
說著話,兩個人走近了,田如絲給幾個人做了介紹,阿全爹娘這才知道綿娘才是正主,而且這個看起來像是隨從打扮的男子其實是個女子。
兩個人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尷尬,連忙帶著幾個人回家,給幾個人倒上水,這家日子不好過,能讓人喝的隻有白開水,喝起來味道略有些苦澀,綿娘喝了兩口之後,再也喝不下去,將碗放下了。
阿全娘連忙解釋道:“這裏都是鹽堿地,連帶著這水都受影響,跟別的地方的水比不了。要是家裏有個糖什麼的,放進去,味道還能好一點。”
可是,這裏又有誰家能買得起糖呢,這樣的水不管怎麼樣都隻能喝下去。
綿娘打量著屋子和院子,她一直以為她們那一片已經很窮了,可是現在看來,這裏的日子還不如她們田家灣的日子好過。
田如絲到是還記得剛才那個女子,那女子被打的實在可憐,她想起來都覺得不忍心。
說起剛才的事情,阿全娘不由得歎了口氣道:“那媳婦是逃荒的時候,被她爹娘賣了的,活不下去了,拿著女兒換了一貫錢,用來救命,這個女兒,賣出去之後,過什麼樣的日子他們也管不了了,畢竟活下去才是頭等大事,挨點打受點罵跟活不下去比,哪個事情更嚴重?”
三個人沉默。
阿全娘看著綿娘和田如絲說道:“你們可能覺得隻要是人,隻要有雙手,不管怎麼樣都能活下去,沒錯,你們也是這樣做的,而且你們活得比誰都好,可是,你們不知道,這樣的世道,更多的女子是很難獨立生活的,就像是那個小媳婦,她才十幾歲,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是走出去了,找到事情做,恐怕也要受人欺負,運氣不好的,被拐子拐了,賣到那種肮髒的地方裏去,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還不如在這裏被一個人打,一個人罵,畢竟隻要伺候好這一個男人就行了。”
阿全爹的眉頭打著結,站在旁邊一言不發,他們知道了江一寒是當官的之後,就不敢做了,自始至終都在站著。
阿全娘看到幾個人麵有不忍,繼續說道:“她給她男人求情,你們覺得很不能理解,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窩囊,其實能是為什麼,就是想要活下去,她的男人要是真的被帶走了,她在這個家裏恐怕也就待不下去了,她那個婆婆,恐怕立馬會拿著她去換錢,然後給兒子找門路,弄出來。”
這樣的事情聽起來匪夷所思,卻也不是不可能的,本來就是花錢買來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再賣出去對那樣的人家來說,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綿娘聽得後背直冒涼氣,原來那個男人所說的話也並不僅僅是威脅。
“要是那樣,才是真的沒了活路!”
世道艱辛,活下去才是每天必須麵臨的最大的難題。
“而且就算是僥幸,他們不會把她賣了,等你們一走,她肯定還要遭到更加毒辣的毆打。”
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那對母子不敢對他們怎麼樣,轉頭隻會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那個女子的身上。
“說起來,這也是我為什麼非要給苦妞找一戶好人家的原因。”
說起苦妞,阿全娘的聲音有些哽咽。
那是她親妹子的孩子,自己卻放任她吃了那麼多苦,所謂的“顧不上”隻是借口,她若是經常過去看看,那孩子也不至於弄到現在這個地步。
隻是因為自己的妹妹早就已經去世了,妹夫又因為一點事跟她們家鬧掰了,再加上後來那個男人另娶他人,兩家的來往就更少了,阿全娘隻有偶爾才會去看看苦妞,那個女人卻是慣會做人的,當著她的麵,對苦妞怎麼怎麼好,把苦妞摟在懷裏,說自己不能生養,這就是她的親閨女。
有一次自己去的時候,到是看到了那個女人在打孩子。
自己當時就把那個女人說了,那女人也說了自己的難處,孩子偷東西還說謊,她不管,傳出去被人罵“有娘生沒娘養”的,她心裏難受,周圍鄰居也勸她,小孩子不能一味的慣著,的確是要管教的,她這才動了手。
阿全娘當時也信了,覺得那女人說的話也的確有道理,知道再乖的孩子都像是沒有籠頭的小馬駒一樣,若是不管,這小偷小摸的毛病真的是慣不得,更何況還撒謊。
一直到自己的外甥女哭著找來,她這才知道,那個女人是說一套做一套。
當初偷東西,也隻是因為吃不飽,才奓著膽子趁著那個女人不在,才去偷的,結果還沒抓住了,那次之後被打的差點丟了半條命。
就這樣,剛開始的時候,阿全娘還是不敢相信的,一直到外甥女擼起了袖子,扒開了衣服,給她看,她這才知道,原來那孩子一直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
她張羅著給孩子吃了一頓飽飯,本來打算等孩子吃完飯再去找那個女人算賬,可是還沒等孩子吃完飯,她那個無良爹就帶著她那個狠心的後娘追了過來,知道他們就這樣將孩子給賣了,她當時殺人的心都有了,可人家是親爹,說破大天去,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能壓死他們,最後各退一步,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說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候,綿娘敏感的察覺到自己被兩雙眼睛盯住了,隻能佯裝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東挪西借,湊夠了一半的錢,約定好剩下一半的錢等半個月以後再還給他們。
兩個人就是鄉下種田的,哪裏能湊來那麼多錢,無奈,隻能找上田如絲。
拜托田如絲幫他們找一戶可靠的人家。
實在是除了田如絲以外,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
苦妞被叫了出來,看起來根本不像十四歲的孩子,麵容到是清秀,可是臉色幹巴巴的,頭發也枯黃發幹。
整個人瘦的跟地裏的幹白菜似的。
讓人看了就心生不忍。
阿全娘將人叫過來,讓她給綿娘和江一寒磕頭。
江一寒躲開了,綿娘連忙伸手將人扶住,一摸手腕,骨瘦伶仃的樣子讓人膽戰心驚。
仿佛一捏,這手腕就能碎掉了。
她轉頭看了看江一寒。
江一寒看到她眼中的不忍心,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綿娘看了看他,沒有排斥,腰背卻挺得更直了。
田如絲看著這孩子,連忙將剩下的糕點拿了出來。
阿全也一股腦的將所有的糖都塞到了她的手裏。
小女孩怯怯的,等她大姨和姨夫都發了話,才敢伸手去拿。
綿娘轉過頭對著田如絲點了點頭,田如絲將自己的表哥表嫂拉到那屋說話。
關上一道門,田如絲心裏估量了一下,也不知道江一寒能不能聽得到,算了,也沒什麼好防備的,什麼結果,他早晚都會知道的,而且那兩個人坦坦蕩蕩的,自己將表哥表嫂帶到這屋來,也隻是不想看著他們不自在。
透過打開的窗戶,田如絲看到江一寒跟阿全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心中疑惑,不知道這兩個人要去幹什麼,不過也暫時放下。
她當即對阿全爹娘實話實說,將綿娘的情況都如實告訴了這兩口子,知道綿娘才是買主,兩個人心情複雜,阿全娘很快想開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那小宋老板看起來是個好人,不會對苦妞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