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回來的實在是算不上早,回到家之後,免不了被宋李氏一頓嘮叨。
眼看著綿娘買了那麼多衣服,宋李氏的槍口立刻對準了女兒。
宋知孝卻將妹妹支開,將母親的火氣全部攔了下來。
麵對兒子對女兒的維護,宋李氏又生氣又心酸,還覺得委屈。
“你真是翅膀硬了,現在當了官了,是一家之主了,一點都不將阿娘放在心上了。”
“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您是我阿娘,生我養我,我當然不能不將您放在心上,隻不過今天的確是有事耽擱了,而且是我的事情,跟綿娘無關。阿娘,你總不能讓我不把事情辦完就回來吧?”
“既然與她無關,她為什麼不能早點回來,還有,買了那麼多衣服,她成天到晚的隻知道幹活,能穿上幾件,這不是浪費麼?就算是過兩天來下定,有一套衣服也足夠她穿了吧?”
“這怎麼能是浪費呢,再怎麼說那也是我的妹子,阿娘,您說咱們現在整個同洲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什麼人,如果我妹妹穿的衣服還像以前那樣粗糙簡陋,外人隻會笑話我吧?再說了,我也不光是給她買了衣服,還給您和細伢子買了衣服。”
宋知孝將給母親和弟弟買的衣服拿出來,讓宋李氏簡約。
宋李氏看到攤開在自己麵前的衣服,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嘴上卻還是少不了一番責怪嘮叨。
“真是亂花錢,我一個老太婆,又是一個瘸子,有一套衣服能見人就行,哪裏用得著買這麼多,還有珠花,你說我都這把年紀了,戴出去可怎麼見人,再說了,你阿爹都不在了,我戴著這些東西,給誰看啊。”
想起過世的丈夫,宋李氏心中不免傷感:“你阿爹沒福氣,看不到你現在的風光,若是讓你阿爹看到現在的你,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阿爹九泉之下,看到咱們一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也會很高興,阿娘,你不要傷心了,我聽人說,咱們哭的太多,阿爹該不忍心上路投胎了。”
“不哭,不哭,讓你阿爹能早早地投胎,也省的在那種冷冰冰的地方受苦。”
宋李氏看著兒子,幽幽的歎了一口氣道:“唉,母子就是這樣,哪怕是你處處頂撞我,家裏什麼事情都要做主,可是,阿娘還是跟你生不起來這個氣,越看越順眼,你阿娘這一輩子啊,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就什麼都值了。”
她一語雙關的敲打著宋知孝。
宋知孝聽到院子裏停頓的腳步聲,皺著眉頭看著母親。
阿娘坐在炕上一天八成就琢磨明白了這麼一句話。
宋知孝心中好氣又好笑。
這件事情掰扯過挺多次了,越說越沒意思,阿娘不知道綿娘就在外麵,自己要是跟她理論,說不定還會說出來什麼樣更傷人的話。
他將衣服放在宋李氏的手中,岔開話題道:“您摸摸這個布料,是不是很舒服。”
“舒服,舒服,滑不留手的,阿娘雖然是個老太婆了,可也知道,這是綢緞,尋常百姓家穿不起的,這樣的日子啊,簡直是神仙一樣,換做是以前,阿娘想都不敢想我一個癱巴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她摸著衣服愛不釋手,嘴上雖然說著無所謂不在意,實際上,怎麼可能不在意。
這世上,不管是幾歲的孩子,還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婆,隻要是女子,就沒有不喜歡新衣服新飾品的。
她拿著衣服在自己的身上比劃著,略有幾分不好意思的說道:“這種衣服,你阿娘這個鄉下老太婆,是真的穿不出去啊。”
“您怎麼是鄉下老太太呢,您現在是宋家的老夫人。”
“老夫人?”
“是啊,沒錯,宋老夫人,這也就是在咱們同洲城裏,這若是到了京城,我那些下屬都要去拜見您的,不光是要拜見,還要拿著禮物,一個一個的恭恭敬敬的給您行禮,到了那個時候,您就不會覺得這樣的衣服穿不出了,您還要擔心自己穿的太簡單了,反倒是一種失禮了呢。”
“去京城?”宋李氏想到“京城”兩個字,向往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
隨即連忙擺手道:“去什麼京城,你阿娘這樣一個鄉下老婆子,不知書不識理的,去什麼京城,不是讓人平白笑話咱們嗎?阿娘可不去給你丟人,再說了,你弟弟還要讀書,你們不也說了嗎,他不能突然換書院換老師,以免跟不上進度,怎麼也要來年三月鄉試之後,還有啊——”
她對著門外一努嘴道:“你阿娘不是沒良心的,我雖然生你妹妹的氣,可是,真的把她自己一個人扔在這,我這心裏也惦記不是?”
宋知孝心中不以為然,隻怕是沒有阿娘在這裏,綿娘的日子過得更舒坦,而且,阿娘為什麼惦記妹妹,他也不是不知道,無非是擔心綿娘又做了什麼事情不隨她的心意,山高皇帝遠的,她也管不了。
宋知孝想不明白,阿娘對妹妹這麼苛刻,就差直接給妹妹立一座貞節牌坊擋在自己家的門口,絕了綿娘所有的念頭了。
總吵架不是一個事,之前爭辯過幾次,不僅沒有說服思想頑固的阿娘,反倒是鬧得她跟綿娘之間越來越僵,宋知孝壓下心頭一口惡氣,耐著性子說道:
“可是京城的府邸畢竟是皇帝陛下賜下來的宅子,也不能讓它一直空著不是?”
皇帝禦賜的宅子啊,那是多大的榮光,宋李氏心中有所動搖。
宋知孝知道阿娘的弱點究竟在哪裏,因此不疾不徐,隻緩緩說道:“不光是這樣,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能人輩出,您的腿說不定還有得治。”
宋李氏聽到這個眼前一亮,如果這條腿真的能治好,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她在炕上癱了這麼些年,當然是不甘心。
片刻之後,宋李氏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搖了搖頭說道:“你這孩子淨給我吃寬心丸,你阿娘這兩條腿,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這都已經癱了多少年了,恐怕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沒辦法治好了。”
“可總歸要去試一試,不求真的完好如初,也不要一變天就疼的厲害,您說是吧?”
宋李氏的腿傷當初就沒好利索,現在一到刮風下雨,就又酸又疼的,宋李氏受了幾年的折磨,早已經到了不堪其擾的地步,隻不過她自己知道這個家裏是什麼情況,所以根本不在意了而已。
現在,兒子的話無疑再一次給了她希望,她也不想繼續遭罪,還是活心了:“我自己過去,家裏就留著綿娘帶著你弟弟能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你是擔心綿娘,還是擔心咱們家細伢子?綿娘你不用擔心,她家裏家外都能支撐起來,有點什麼事,村裏人也會照應,至於細伢子,您更不用擔心,他是個有上進心的孩子,現在一心隻想讀書,全力以赴準備著來年的鄉試,您也想想您先到了京城,一切都熟悉了以後,等來年細伢子進京,豈不是更妥當了?也省的他到了那裏,人生地不熟的,抓瞎。再說了,您到了京城,就徹底是老夫人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事情都有人伺候著,不比在這裏舒服多了?”
宋李氏何嚐不向往那樣的日子,她的確也想過過這老夫人的日子,隻是兒子不說,她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提,總怕被人說三道四的,現在兒子將各種好處都說了,她再也沒有了拒絕的理由,不過還是不想一口就答應下來,省得被別人說閑話,因此猶豫半天,方才勉強說道:“那好,讓阿娘好好想想,唉,真的說要去,我這心裏還怪舍不得的,你說咱們這個家吧,雖然說窮了點,可也是住了二十來年了,還有村子裏這些父老鄉親,老姐老妹,這若是去了,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就見不到麵了。”
她說著說著心裏的舍不得竟然真的湧現出來,眼中很快閃著淚光。
宋知孝知道她這一次卻是真心實意的,安慰人他卻不會,想了半天隻能給她倒了一杯水,順便再次將台階遞過去:“其實別的到是都好說,隻是這皇上賜的宅子,不能一直這麼空著,那是大不敬。”
宋李氏哪裏懂得那麼多,聽他這麼說也就信以為真。
又問起那宅子什麼樣,得知是四進的大宅子,喜不自勝,可很快就知道竟然是挨著太傅府,心裏不由得別扭一下。
“怎麼就挨著他們家呢?”
這簡直是把上好的機會送到江一寒的麵前,跟綿娘來往,根本不費什麼力氣。
“就他們家那一片有空地,您以為京城像是咱們家這裏,想在哪蓋房子就在哪蓋房子,沒人管的?”
就這,還要歸功於太傅府曾經多年“鬧鬼”,鬧得左鄰右舍都住不下去了。
“那京城不是他皇帝老兒的腳底下嗎?他還說了不算?”
“皇帝又怎麼樣,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隨便將人家的宅子搶過來送給咱們,再說了,若是挨著一家不認識的,事情還多的,人也麻煩的鄰居,您不是更上火?這江一寒在怎麼樣,也算是知根知底,省了多少麻煩不說,互相還有個照應,我就算是不在家,也能放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