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先生隨後就到了,他跟老族長還有裏長他們都熟悉,也聽說了宋知孝的事情,進了院,一眼將人認出來,先行了個大禮。
軍營裏等級森嚴,按理說宋知孝早已經習慣了這些禮數,可是,回到自己家裏的宋知孝就習慣性的將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對於這樣的禮數還是很不習慣。
由著裏長指點,叫了一聲先生,反倒是對方受寵若驚,一個勁的念叨:“這可如何敢當,這可如何敢當?”
“有什麼敢當不敢當的,你個老酸才,就會弄景,本來你就是先生,不管是做什麼的,當了多大官,見到你,都要叫一聲先生!”裏長打趣著說道。
不同於葬禮出殯,這樣的場合沒有那麼沉重,說兩句笑話也沒人介意。
“怎麼這個時候才過來?他們去接你可是去了整整一個上午,你們幾個猴崽子,是不是出去玩了?”老族長申斥著那幾個去接人的。
陰陽先生解釋道:“這可真怨不得他們,實在是我上午有事情被梅花村的人絆住了。辦完那邊的事情才過來的。”
“梅花村?沒聽說那裏誰家有喪事啊?”
“說起來也算不得正經喪葬,隻是給人做了個衣冠塚。”
“衣冠塚,那不是找不到人的屍體才做的嗎?”
“啊,是啊,不就是那梅家——”陰陽先生的話戛然而止。
他看著院子裏的人,忽然想起來了宋家和梅家的關係,暗恨自己一時嘴快,在在人家家裏說這個做什麼,連忙岔開話題,試圖緩解尷尬。
他不說大家也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死不見屍的就梅家那三口人,梅二叔昨天特特的跑過來一趟,連院子都沒進,想必是找宋知孝打聽梅家母子的下落。
現在一定是已經確定人是真的死了,才給立上一座衣冠塚。
眼見著這些人都看著自己,陰陽先生也知道這個話題是岔不開了,索性就全部都說了。
“那梅老二是個厚道人,那一家三口不管做了什麼事,終究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梅字去,就算是不為別的,隻為了他那個死去的哥哥,也不能什麼都不管,立個衣冠塚,也算是幾個人在那邊也算是有個家,隻是可惜了,活著的時候一心想要富貴,臨了臨了,還不是一坯黃土,可見啊,這世上的事情是勉強不來的,人的命啊,富貴貧窮,那都是天注定的,強求不來。”
陰陽先生職業病犯了,說起這個的時候,總會忍不住多念叨幾句。
這其中也少不了對宋知孝的奉承。
正說著話呢,江一寒回來了,見到院子裏這麼多人,楞了一下,隨即想起宋知孝昨天的安排,瞬間就明白這些人今天聚在這裏是為了什麼事了。
眾人見到他,紛紛打了招呼,又給他引薦了陰陽先生。
知道這位竟然比宋知孝的官職還大,陰陽先生頓時更加恭敬,
江一寒有些不自在,他孑然一身,從來不知道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經曆了昨天的流水席,原本以為今天會安安靜靜的,卻忘記了宋知孝昨天說的事情。
融入還是疏離隻是一瞬間決定的事情。
其實也可以說完全沒什麼好猶豫的。
這些人的憨厚樸實和熱情是他拒絕不了的,更讓他拒絕不了的是宋家女婿的身份,老族長語帶驕傲的給陰陽先生介紹,這是已經訂了親的孫女婿。
屋子裏的綿娘聽得紅了臉,堵著氣不願意出去招呼人。
江一寒的臉上有了笑容,這一刻什麼淡漠疏離都見了鬼去,他可不想讓人說綿娘的未來夫婿是個孤僻的人。
他不善言辭,更不是長袖善舞的人,可畢竟是身份在那放著,隻要稍微卸下一點冷漠,自然有人幫他圓場。
老族長就是一個,這位老人年紀大了,反倒跟小孩似的,尤其是陰陽先生剛剛從梅家回來,不管那家人是生是死,當初宋家被他們糟踐的不成樣子,現在隻覺得揚眉吐氣。
另外一個就是裏長了,當初的老哥們就就這樣撒手人寰,撇下一大家子,孤兒寡婦的,他是眼睜睜的看著宋有福咽氣的,不免操心上火,嘴上不說,心裏其實是怕自己對不起老哥們,所以,宋家有什麼事情,他都是跑在最前頭的那一個,為的就是能幫著宋家把日子支撐著過下去。
現在宋家大郎做了官,綿娘賣豆腐收山貨,過日子賺錢,比起男人來還要更厲害,又有了這麼一個能處處為綿娘著想的人照顧她的下半輩子,裏長早已經轉變原來的觀念樂見其成。
一番客套寒暄,老族長站起來帶著人回家去吃飯,都已經這個時辰了,隻能先吃飯,有什麼事情都下午說。
看著眾人離開,一直沒見到綿娘的江一寒將手上拿著的包裹隔著窗戶遞到綿娘的屋子裏,綿娘沒有接,隻是隔著窗戶看著他。
江一寒知道她的心結,也不生氣,隻是笑眯眯的說道:“他們說這是女孩兒家都愛吃的東西,我買回來給你嚐一嚐。”
“我不要!”綿娘還在氣惱中,這人嘴上說全憑她做主,可現在儼然已經以宋家的女婿身份自居,可見所謂的憑她做主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哪裏還有全憑她做主。
“生氣呢?”窗戶外麵的人笑道:“倒是真難得,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我還當你一直沒脾氣呢!”
“沒脾氣的就成了傻子了。”綿娘沒好氣的說道。
“傻子也不是你這樣的啊。”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江家小公子趕緊找補。
綿娘不領情,反而諷刺回去:“我還以為你隻會說真話呢!”
“那你真是錯了,我說過的謊話可也不少,不過我倒是可以保證,對你我絕對沒有說過一句謊話。”
綿娘冷笑:“你沒說謊,你說過那簪子是讓我幫著保管,留給你心中愛慕的姑娘——”
她隨即意識到不對勁,隻是已經晚了,江家小公子很無辜的耍著無賴:“是啊,那簪子是給我喜歡的姑娘的,可我也沒說那姑娘不是你啊!”
“你的那塊玉佩?”
“的確是傳家之寶啊,我漂泊不定,哪敢戴在身上,自然是交給你一起保管。”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在開始給自己下套,綿娘心中更加羞惱:“我的釵子呢?你說是拿去防身用的?”
“沒錯啊,我的確說是要拿著防身,隻不過一直沒用上,有點遺憾而已。”
他的神情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綿娘伸出手討要自己的木釵。
卻沒想到這人再次耍起了無賴:“我當時可沒有說過借,也沒有說過還。”
他不肯給,開玩笑,那可是定情信物,陪了自己這麼長時間,如何能舍得還回去。
“你——”綿娘認識這個人這麼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副嘴臉,簡直是顛倒了她的認知。
這一刻,什麼敬重感激全都拋到腦後去了,昔日那個沉默寡言的端方君子更是不存在。
她轉身打開櫃子,從裏麵拿出簪子玉佩,連著褡褳裏的匕首,一起送還回去:“給你,當初這些東西我可都隻說是暫借,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就是耍無賴嗎,好像誰害怕似的。
綿娘得意的看著江一寒。
不是貼身收藏的,江一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過很快就明白了,想來是這些東西太貴重,綿娘常年在外麵跑,貼身收藏反倒是不安全,不過他並不伸手去接這些東西,反而是將自己的那把劍也很不在意的放在窗台上。
“我現在帶著也不方便,這把劍也拜托你暫時幫收著吧!”
綿娘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很不明白他的舉動是什麼意思。
江一寒想了想,伸手從懷裏掏出兩個瓷瓶,十分真誠的說道:“這裏麵是保命良藥,也是十分貴重的,我亦不敢隨身攜帶,還望宋家女娘幫我收好!”
綿娘:“……”
見她還是不收,江一寒也並不著急,從身上再次拿出一塊禦賜金牌來:“這個,是皇帝賜的,據說是免死金牌,當初皇帝承諾,可以免我三次不死,算是彌補我們江家,不過我倒是認為這個東西就是自欺欺人的東西,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當皇帝想要殺一個人的時候,什麼金牌玉牌,恐怕都不好用,不過這金子倒是能值兩個錢,你也幫我收著吧!”
綿娘:“…………”
他的手再次伸到懷裏,這一次,這一次拿出來的卻是一枚玉質印章。
綿娘不識貨,卻也能看得出來那是一塊上好的玉石,陽光一晃,清透生輝,恐怕不比那塊玉佩差到哪去。
江一寒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個是我爹當時給我親手雕刻的印章,那個時候我還小,很多事情早已經記不得了,這枚印章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見過了,還以為丟了,或者當初抄家的時候,被人奪了去,沒想到竟然在老宅子的密室裏找到了,失而複得,才知道原來這件東西對我來說,竟然是這般珍貴,還請宋家女娘暫時幫在下保管著!”
一件件的東西擺在土窗台上,簡直像是街邊的小攤販。
胡鬧一樣,偏偏這個人還要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衝著綿娘深施一禮,鄭重其事的拜托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