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事是宋家自己的事情,可是這些人還是習慣的去請裏長過來,老族長本來打發別人過去請叫的,卻被宋知孝給攔了下來,他過去請人過來。
老族長想了一下,點點頭道:“你去可也對勁,就算是咱們當官了,也不能忘了本分。”
他年紀大了,什麼事情都看得更通透更遠一些,宋知孝對他們這些長輩不變的敬重就說明這不是個忘本的人,這自然是他願意看到的。
宋知孝點了點頭,他身上還穿著幹活穿的粗布衣裳,跟昨天騎著高頭大馬忽然出現在眾人麵前的那個英俊將軍判若兩人,可是,眉眼間的那份英氣卻是遮也遮不住的,哪怕是站在這個院子裏,穿著和大家夥兒一樣的短衫布鞋,他筆直的背影,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以及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銳利,都無不在說明他已經不是昔日的莊稼青年。
可是,當他臉上露出微笑,一臉和氣的看著所有人的時候,他就又還是那個莊稼院裏的年輕人,似乎從來不曾變過。
老族長目送著他走出院子,眼角卻不禁濕潤了,這可把身邊的人嚇到了。
連忙問怎麼了。
就連宋李氏也顧不得慪氣了。
老族長卻擺擺手,笑著說道:“沒事,就是高興的!”
眾人麵麵相覷,很快都明白了怎麼回事,連忙開始七嘴八舌的安撫他老人家,開玩笑呢,這大熱天的,老人家要真的太激動了,容易生病不容易好啊。
裏長來得很快,進了院先跟眾人打了招呼。
修墳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找人來看風水,挑日子,差忌諱,還有零零碎碎各種事情。
這附近的村子沒有陰陽先生,隻能去離這裏十幾裏地的鎮上去找。
還有磚頭材料和石碑也都是要重新刻的,這些零落八碎的東西都要張羅,還好,宋家人多,又有裏長幫著籌備,當時合計完就有人去請風水先生。
裏長帶著宋知孝等人上了山,去丈量算計磚頭材料。
老族長腿腳不便,就不跟著折騰了。
宋李氏正盤算著這麼多人,今天中午該怎麼吃飯,還是應該去叫人幫忙做飯,早知道早晨就不放綿娘出去了,她在家裏,還能幫著張羅張羅。
可是綿娘不出去,這豆腐就賣不上,似乎也是不太好。
唉,當初這賣豆腐養活一家人家,現在卻又覺得這賣豆腐有點多餘,有了大郎的收入,賣豆腐掙得那點錢就顯得不那麼多了。
還有啊,這修墳的事情也不知道幾天能完,要是這幾天這麼多人都在自己家裏吃飯,這得要多少嚼穀。
想到這些宋李氏就不由的心疼,可是當著人前又不能表現出來給兒子丟人,隻能假裝不在乎。
她拄著拐杖,正要去隔壁叫阿雲娘過來做飯,就聽老族長開口說道:“侄媳婦,今天老二老三媳婦在家裏殺雞呢,中午飯就在我們家吃,你兩個弟妹都在家裏忙乎著呢!家裏幾個小崽子也被打發去抓魚了。”
“這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的,咱們家日子過得雖然不那麼富裕,可是一頓兩頓飯還是能吃得起的,再說了,這修墳的事情是咱們全族的事,也不能像是吃大戶似的,一直都在你們家吃。本來就應該幾家輪著來,大夥兒一起出錢,那現在不讓我們大家出錢了,這夥食總應該落在我們那,讓我們大家夥兒一起出一份力。不然的話,就太見外了。”
老族長這麼一說,宋李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當即連忙說道:“那要是這樣的話,倉房裏還有幹豆皮,一會拿過去吧,也能頂個菜,您說呢?”
老族長想了想,豆腐皮也要不了多少錢,的確是個菜,當即點點頭道:“也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一會兒他們回來,讓人送回去。”
宋李氏點點頭,這做飯的事情也就這樣算是定了下來。
很快,上山的人先回來了,聽到中午在老族長家吃飯,宋知孝就笑了:“都是一家人,您多那個心思幹什麼?這家裏什麼都有,我昨天買回來的那麼多東西,中午就在這吃一口就得了唄?”
“這話說得,真把自己當成是大戶人家了?”老族長笑著打趣宋知孝,他現在是越看越覺得這孩子順眼,就覺得自己的這個孫子現在就是人中龍鳳,沒辦法,當長輩的大概是都這樣,就喜歡這種有出息能給自己家掙臉麵的孩子。
這要是放在別人家裏,老人表現的這麼明顯,恐怕早就鬧起來了,可是宋家一家子老實人,還真沒人爭這個,年輕人都拿著宋知孝當榜樣,有幾個已經暗戳戳的商量著是不是也要去當兵,搏一個前程。
老族長將剛才跟宋李氏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宋知孝也不好再說什麼,知道自己一再拒絕的確有見外的嫌疑,當即點了點頭。
拿著本子,將在山上算出來的結果一一記下。
大家一合計,下午吃過飯就去縣城把這事給辦了,該買的東西買回來,該張羅的張羅起來,現在隻等著陰陽先生來定日子。
提到下午去縣城,宋李氏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從櫃子裏拿出帖子提醒宋知孝:“昨天縣衙裏派人送過來的,你都給忘了?”
宋知孝當即一拍腦門,可不是嗎,的確是,忙得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道:“這可不能不去,縣老爺的麵子可不敢不給,免得讓人說咱們張狂。”
宋知孝點點頭,這點人情世故他還是懂得,可也有一件讓人為難的事情,兩張帖子放在一起,另外一張是江一寒的。
而江一寒,現在則是送宋知恩去書院了,早晨走的時候根本都沒提過這一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忘記了,還是根本沒在意。
宋知孝比較傾向於後者,江一寒這個人,麵冷心傲,對這種交際應酬一向都不是很放在心上。
看著他手上拿著的兩張帖子,宋李氏也有點為難了:“他要是不去的話,縣太爺會不會怪罪到你的頭上?”
“這倒是不至於吧!”宋知孝沒什麼把握:“怪罪倒不至於,可總歸是不太好。”
縣太爺早在三月份的時候就換了人,去年給自己判充軍的那個已經跟著榮王府的案子一起被治了罪,躲了官職,又因為貪汙案在身,被發配到了西南邊境充軍去了。
這位新上任的縣太爺對自己家裏也曾經照顧過,宋知恩能進現在的書院,還是多虧了人家舉薦,如果不去,的確是顯得輕慢張狂。
聽到這些,宋李氏不由得有些緊張:“那是不太好,可是怎麼辦呢?人也走了,而且就算是他不走,他那個性子,當真是肯去嗎?”
別人不知道,她確是知道的,沉默寡言的江一寒骨子裏就透著淡漠疏離,一看就是很不喜歡這種事情的人。
“這也不用著急吧,反正是晚上宴席才開始,等著他回來然後再問一問,讓他拿主意,去不去都隨他,他官職比你還高,就算是真的不去,恐怕縣太爺那邊也是不敢怪罪的。”裏長出著主意:“而且,他也不像是什麼都不懂的人,就算是為了你們家,他應該也會去的。”
裏長對江一寒的印象不錯,想到那個青年昨天對綿娘的處處維護,他就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個靠譜的,不像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
宋知孝點點頭,似乎目前除了照裏長說得這麼辦,也沒有別的辦法,希望江一寒今天晚上不會真的躲掉或者直接拒絕吧,畢竟昨天送來帖子的時候,他當時就什麼都沒說。
陰陽先生卻來得慢了一些,一直等到中午,綿娘都趕著毛驢車到了家門口,去請陰陽相生的人才趕著車從山上下來。
宋知孝走過去幫著妹妹將馬車卸下來,看見綿娘一頭的汗頓時心疼的不行,連忙打了水讓綿娘先洗把臉。
綿娘笑著跟眾人打了招呼,她一臉平靜,將賣豆腐的錢按照慣例交給母親,隻是人多不好報賬,打算等晚上人散了再說,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剛剛被親娘為難過的樣子。
宋李氏下意識的伸手去接錢,這本來都已經是習慣了的事情,家裏每天都是這樣,綿娘隻管在外麵掙錢是家裏那個摟錢的耙子,宋李氏隻管在家裏攢錢就是那攢錢的匣子,有需要的綿娘再開口跟宋李氏提。
可是今天伸出去的手在觸及到宋知孝的目光的時候,卻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那個被綿娘一直背著的褡褳忽然好像是有千斤重一樣。
宋李氏想了想縮回了手,對綿娘說道:“先放你那屋去吧,待會再說!”
綿娘不明所以,不過阿娘說什麼她也就是什麼了,隻要不是大事,她從來不跟阿娘爭辯,當即拎著褡褳回了自己的屋子。
褡褳放在炕上,裏麵稀裏嘩啦的響起來,綿娘才若有所悟,怪不得阿娘當著眾人的麵不肯接褡褳,江一寒的那把匕首還在這個裏麵,阿娘的確是沒法拿的。
她自嘲的笑了笑,以為宋李氏是不想讓人看到她褡褳裏的秘密,全然不知,宋李氏詞句隻是因為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