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氏說的情真意切,可沒想到宋知孝早已經打定主意道:“阿娘,這件事你不要管,我也不會管,隻讓綿娘自己決定。”
“她一個女子,能做什麼決定,長兄如父,她本來就應該聽你的,這世上哪有女子做主自己的終身大事的?”宋李氏隻覺得兒子大概是打仗打糊塗了,竟然將這個事情交給綿娘自己做主。
“有什麼不能做主的,我不在,這個家裏不也是她自己扛起來的,什麼事都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做的也挺好。”
“這怎麼能一樣呢?”
宋知孝反問:“有什麼不一樣的,過日子的時候,她一個女子,恨不得當成兩個男子用,怎麼到了拿主意的時候,她還不能像是男子一樣自己拿主意了?”
“這還是不一樣,你也會說那是過日子了,這可是終身大事,那些事情,尚且有裏長他們幫著出主意,這種事情,你這個當哥哥的,可不能錯了主意,你不要忘記了,長兄為父,她就應該聽你的!”
宋知孝已經有點不耐煩,這個不耐煩不是因為講道理,而是說來說去母親都在說一些羅圈話,說來說去的就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她非要細細掰扯,講個明白。
其實以前母親父親也都是這樣,常常是父親做一個決定,他們若是心中不服氣,母親就會給他們講道理,各種勸告,就像是當初跟梅家訂親一樣。
母親經常拉著綿娘說這個事,就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的答應下來。
戰場上見慣了雷厲風行,坐在炕頭跟老娘再三掰扯這件事,他如何能耐得住性子,也更擔心母親會一直在綿娘耳邊念叨,弄到最後,綿娘又不得不妥協。
他看著母親的嘴唇一張一合的跟他講道理,心中隻覺得這種軟性霸道是真的可怕,說不明白,也講不贏,而且她越說道理越多。
宋知孝站起來,打斷宋李氏的話道:“既然您說了長兄為父,那嗎,麼我就做主讓這件事有綿娘自己說了算,您為什麼還是不同意?”
宋李氏:“……我隻是覺得你這個決定太草率。”
她讓兒子堅定長兄為父的信念隻是讓兒子站在自己這一邊,可不是為了讓兒子跟自己作對的。
“您放心,這件事我想了大半年,是真的經過深思熟慮的,至於您說的,怕綿娘若是拿錯了主意信錯了人,您盡可放心,他江一寒若是敢有半點對不住綿娘的,我拚了這條性命也不會放過他!”
“你——”
“阿娘,你知道我一直以來最遺憾的事情除了阿爹的死,還有什麼嗎?”
“什麼?”
“第一,當初為了自己娶媳婦,就同意你們用妹妹來換親;第二,輕信了顧驄的話,沒有聽綿娘的,去了顧家做事;第三,因為一己之私,讓梅家有了可乘之機,害得妹妹被無故休棄,卻不能保護她;第四,將這個家都交給她打理,讓她以一己之力替我承擔一切!”
他望著宋李氏,神色極其認真:“我希望您不要讓我有第五件遺憾!”
宋李氏被震撼,良久方才說道:“這怎麼能怪你呢?”
她習慣性的給兒子找借口,宋知孝如何不知道她這份心思,以前無所謂,綿娘不在乎,自己也沒有怎麼在乎過,現在卻覺得這份偏袒,壓在心頭是那麼沉重。
“不怪我,還能怪誰,難道這一切種種,不是因為而起的嗎?”
“這是我和你爹做的主!”宋李氏是寧可責備自己也不願意承認這是兒子的錯。
“是我和你阿爹沒能耐,家裏窮,當初人家提出換親,我們沒怎麼猶豫的就答應了,明知道綿娘是去給人家衝喜的,可還是抱著僥幸的心態,覺得那人不見的就會死,將來當了官,你妹妹也能落得個苦盡甘來,若不然,咱們家拿什麼錢給你娶媳婦,又有哪家姑娘願意嫁給你。”
這是她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麵,承認自己的錯誤,卻隻是為了不讓兒子將所有的過錯都背在身上。
宋知孝也不與她爭辯,隻是道:“怪您也好,怪我也好,整件事情裏麵最身不由己的那個就是綿娘,從頭到尾,她都是做不得主的那個,阿娘,難道您還真的想要再勉強她一次嗎?”
“你……”
院子外麵已經有人說話,宋知孝順著打開的窗戶看了一眼,是老族長過來了,身後跟著的都是本家叔叔還有幾個兄弟。
他抓著母親的手,最後說道:“所以,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我可跟您說好了,您絕對不能再逼綿娘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還有,她是您的女兒,若是連您都看不起她,還有誰能看得起她?”
耳邊聽著那些聲音越走越近,宋知孝鬆開了母親的手道:“我現在就出去看看,您自己再把這些事情好好想一想吧!”
宋李氏抓了他一把,沒抓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出去,耳邊聽著他跟那些人說話商量事情,心思煩悶不得紓解。
“哼哼,這都是長大了,翅膀硬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還要我這個當娘的做什麼?”
她冷笑著自言自語,話音還未落地,房門就被推開了,老族長走了進來,口中叫著“侄媳婦。”
宋李氏收斂了心思,按著輩分叫了一聲老叔,讓族長坐下。
老族長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宋知孝端著茶壺茶杯進來了,請了幾位叔叔兄弟都進來坐。
幾個叔叔進來了,那幾個兄弟卻留在了外麵,隔著兩扇窗戶跟著屋子裏的宋李氏打招呼。
一口一個大娘的叫著,一個一個的喜氣洋洋的,好像宋知孝當官了倒比他們自己當官都有麵子一樣。
宋李氏看著這些人,能做的也隻是笑著回應他們的話。
老族長一句話解開了宋李氏心頭的疑惑:“你老叔啊,活了快七十歲了,雖然說是個族長,可是,這個族長說起來真的沒什麼作為,隻是因為這輩就剩下我這麼一個糟老頭子了,大家推舉我上來的,咱們老宋家呢,又是老實本分的人家,平日裏不招災不惹事的,兄弟姐妹之間也都特別和氣,做了這麼多年的族長,唯一的作用也就是逢年過節的帶著大家夥兒給老祖宗磕頭,有時候晚上閉上眼睛啊,覺得自己這些年過的日子都是一個樣,做的事情也就是那麼幾件,給祖宗燒香磕頭的時候,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真的是沒什麼好說的,說說今年豐收了,可轉念說不定就是個不好的念頭,今年收的糧食,來年又要都找補回去。我啊,都知足了,沒辦法,咱們這一家,就是個啞炮,點不亮也炸不到人的那種。嘿,沒想到現在有事可說了,不瞞你說,侄媳婦,我昨天晚上在老祖宗麵前坐到半夜,就想著啊,我這都土埋脖的人了,到了那邊見了列祖列宗,終於算是能有話說了。今天早晨醒來,我還覺得像是做夢一樣。尤其是早晨看到綿娘還像往常一樣出來賣豆腐的時候,真的以為昨天發生的一切就是一場夢,直到看到祖宗牌位前麵放著的那些水果糕點,和那封官的聖旨,才確定,這真不是夢。”
宋李氏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她其實覺得也像是做夢一樣,不過跟著族長盼著光宗耀祖不同,她隻希望兒子平平安安的回來,就算是昨天那麼鬧騰,今天早晨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她也還覺得不真實。
“說出來呢,也不怕你們這些小輩笑話,我一想到啊,咱們家出了大郎和綿娘這倆兄妹,就覺得臉上特別有光。”
族長這番話卻不光是衝著宋李氏說的了,還是衝著屋子裏所有的晚輩說的。
宋李氏不防他突然提起綿娘,不由得有些尷尬,笑道:“她有什麼好的,值當您這麼抬舉?”
“這怎麼是抬舉呢?”老族長道:“咱們綿娘,本來就是比男子能幹,還有決斷力,你別以為做豆腐倒騰山貨是什麼小事,你就隻要想想,這麼多年了,誰家把豆腐做到縣城裏去了,又有誰家將這山貨倒騰起來了?”
宋李氏接不上話,偏偏老族長還說上癮了:“咱不說別的,就說你跟綿娘掉個個,你好胳膊好腿的,能不能做到這些?”
一席話,讓屋子裏的人臉上都掛不住笑了。
他說完之後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妥,這根本是在當麵揭宋李氏的短,當即尷尬的喝了一口茶。
宋家三叔連忙給自己的老父親找補:“哪裏還用跟三嫂換啊,就算是我們這些大老爺們,支家過日子這麼多年了,也沒有像綿娘這樣把日子過得有聲有色,現在一個一個的,不還是從開春望到秋收,就指望著地裏那點莊稼出錢,就像是昨天晚上大家說的那樣,要不是綿娘張羅著收山貨收編筐,現在又青黃不接了,哪裏像現在這樣,手裏還能有兩個活泛錢,不至於青黃不接的。”
“可不是嘛?”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竭力將場麵周全過去。
這樣一來,饒是宋李氏心裏不舒服,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尷尬的笑笑。
宋知孝為了避免尷尬,隻能岔開話題,說起重新修建祖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