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傅不聽解釋，監工一樣坐在後麵盯著綿娘，先放啥，後放啥，綿娘上次被人這樣一步一個指令的教著做飯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當時做菜的步驟沒有這麼多，也沒有這麼嚴格，對於鄉下人來說，放上油，爆個鍋都是奢侈的，更不要提炒菜，還有各種調料，家裏最難過的時候，都是先把菜下鍋，鍋開了再放油，油花漂在上麵，看起來就顯得奢侈。宋李氏也沒有張師傅這樣的不耐煩，說上兩句就要將人訓一頓。
綿娘心中暗道：自己的臉皮真的是越來越厚了，若是放在以前，被人這麼說著，恐怕早已經羞怯的躲到旁邊去哭了。
炒豆皮很快出鍋，綿娘將菜盛出來，交給了寶盛，寶盛早已經很有眼色的準備好了一雙筷子，讓張師傅品嚐。
張師傅卻不著急，喝著茶十分悠閑的說道：“這豆腐皮是你們家出的，要是炒不好也不要緊。”
這句話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綿娘並沒有鬆口氣，心裏反而更忐忑了，果然，張師傅的話還沒有說完：“炒不好，就是豆腐皮本身的味道不好，既然這樣，也就再也沒有在你家訂豆腐的必要了。”
綿娘驀的回過頭來，看著張師傅：“您不想再用我們家的豆腐了？”
除了這個，不做他想，實在是張師傅這幅樣子擺明了就是在找茬。
“您不用白費力氣了，我炒菜是真的不好吃，唯一做的好的紅燒豆腐，還是上次來到您這看著您做，偷學的。這一盤菜，看來您注定是要失望了，不過總要讓我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不用我們家的豆腐了，咱們是有文書在先的，我們家的豆腐沒有出現過任何的問題，您總要給出一個更像樣的理由來，哪怕是有人做的豆腐比我做的豆腐好吃也行，這樣找茬，我不能信服。”
寶盛唯恐綿娘真的惹怒了師父，一個勁的衝著她使眼色，綿娘看到了，卻不能遵守，她為了自家的營生，還真的就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來。
“嘿，你個丫——鴨子嘴，真的是硬啊？我有說過你們家的豆腐不好吃嗎？”張師傅放下了茶杯，不敢置信的看著綿娘。
兩個人這麼一嗆嗆，廚房裏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向這邊看過來，有覺得師父真的是無理取鬧的，先不說寶盛天天早晨過去的時候喝的豆漿豆腐腦，人家雪地裏去給他找蒲公英治咳嗽的情意都不顧了，最重要的是小宋脾氣好，和和氣氣的，誰都願意跟他來往，大家都將他當成是朋友看。
“看大戲呢？要不要拍著手叫叫好啊？我再給你們沏壺茶，端上來一碟瓜子花生米，讓你們坐下來慢慢看？”
張師傅一聲嗬斥，眾人連忙收回了目光，開始忙乎自己手中的活。
“您沒說過。”可是現在想要表達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我有說過要不用你們家的豆腐嗎？”
“您剛才說了，我這盤豆腐皮要是做的不好吃，您就不用了。”
“我——”張師傅欠著身子，瞪著綿娘：“你這個臭小子，真是越來越見出息啊，這嘴上真是越來越會說了，上嘴唇一吧嗒下嘴唇，你說的挺痛快的啊？”
綿娘倔強的梗了一下脖子：“我隻是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離開，丟了這門生意，對您來說，隻是換一家人家的事情，可是對我來說，這就是壞名聲的事情，，當初你們看中我做的豆腐，為的是什麼，您知道，我也明白。”
張師傅怒極反笑：“哼，行行行，真是了不得，做出來的豆腐軟趴趴的，這張嘴到是挺厲害。”
綿娘咬著嘴唇：“我敬重您，若不是關係到這個，我也不會和您據理力爭。”
“還據理力爭，頂嘴就是頂嘴，甭給自己找什麼借口，冠冕堂皇的說出來好聽，可是有個屁用？”
張師傅說著話拿過了寶盛手中的筷子，嚐了一口豆腐皮。
當即眉頭微微蹙起。
綿娘的心跟著懸在半空中，哪怕是明知道對方是在找茬，心裏還是希望張師傅別真的將自己家的豆腐批的一無是處。
“真是塊朽木。我倒是好奇了，你說做紅燒豆腐拿手，你是怎麼做的？”張師傅對著寶盛擺擺手，讓他將豆腐皮端給客人去。
綿娘心中早已經料定他會有這樣的評價，因此一點也不意外，隻是說起紅燒豆腐，綿娘說道：“我也不是做的多好吃，在您這肯定是過不了眼的，隻不過是家裏做飯做菜一向是不講究，我以前做的飯菜也的確說不上好吃，按照您的步驟用心做了，味道比以前做的好多了，說是拿手，也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牛皮到是吹得響亮，天都黑了。”
綿娘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張師傅的眼睛劃拉一圈，看到一個徒弟手上要做的正是紅燒豆腐，當即一努嘴：“你過去！”
他將那個徒弟叫了下來。徒弟有點不放心綿娘的手藝。
叫了一聲“師父”，很有些求情的意思。
張師傅卻是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不嫌累，下來歇一會，讓咱們宋老板做一道這個菜，給我嚐一嚐，我倒是要看看，這偷來的手藝究竟學的怎麼樣？”
綿娘長出一口氣，張師傅說她是偷來的手藝，她還真是無法辯駁，沒有經過人家的允許，就學了人家的東西，的確算是偷。
徒弟不敢違逆自己的師父，隻能將手上的鍋鏟交給綿娘，正想要叮囑兩句，卻被張師傅瞪著眼睛攆到了旁邊去。
他隻能對著綿娘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目光。
綿娘對著他笑了笑。
小徒弟楞了一下，隨即撓撓頭。
“看什麼呢？”張師傅見他盯著綿娘看，當時就不客氣了。
小徒弟有些尷尬的說道：“師父，小宋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哼！年紀大了，該讓你們家給你張羅媳婦了，一個男人都能看出好看賴看的，來來來，你去豬圈看看。”
“啊，看豬圈幹什麼啊？”
“看看，能不能在那裏麵看出一個貂蟬來，要是能看出來，就領家去，正好給你當媳婦。”
小徒弟委屈的撇撇嘴：“師父這說的是什麼話啊，男人看男人，怎麼就不能覺得男人好看了？那女人看女人，還會比一下，對方是不是比自己好看呢。”
“說的是什麼話？人話，女人和女人比，你是女人嗎？要看人家是不是比你好看？”
小徒弟被罵的一聲不吭。
綿娘對這邊的申斥與辯解並不理會，看著已經切好的豆腐，做了個深呼吸，仔細的回憶著張師傅當初做這道菜的的時候的場景，家裏做豆腐的時候，可是比這個簡單多了，省了好幾道步驟，綿娘當時心裏也沒有這麼緊張，畢竟做的好吃，還是不好吃，阿娘和弟弟都不會說什麼。
這可不一樣，這是給桃源居的客人吃的，更關係著自己家以後的生意。
她不能讓這門生意就這樣毀在自己的手裏。
小徒弟不說話了，張師傅也不搭理他了，坐在椅子上盯著對麵的綿娘。
這一次，麵對麵，他能看得更清楚，不過這一次，他也存心沒有指點綿娘，似乎真的就是想要看看她偷學過去的手藝怎麼樣。
小徒弟的注意力也被綿娘吸引過去了。
老實講，綿娘的手型好看，可是那雙手卻實在是算不上賞心悅目，手背有凍傷，有劃傷，手心有老繭，右手還有一個很明顯的疤痕。
小徒弟看看師父，心說這小宋兄弟看起來怎麼好像是吃了許多苦一樣，他們上灶的人，手都沒有這麼糙。
師父若有所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寶盛回來了，不過是跟著周管事一起過來的。
周管事一進來就看見綿娘站在灶台前炒菜，無奈的笑了笑，走過來對張師傅說道：“我還等著人過去結賬呢，你倒是好，將人給我留在這了。”
“你很著急嗎？”張師傅欠著身子看著他。
“怎麼不著急，我又不像你似的，不是正經飯點，也沒有多少人吃飯，這會兒正清閑著呢！”
能來桃源居吃飯的，都是有錢人，自然不會像鄉下人那樣，為了節省，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兩餐。
這會吃飯的人也的確是少，廚房裏相對來說，的確是清閑著。
“我清閑，你看錯了吧，我哪裏清閑，我明明是忙著呢。”
“是啊，忙著呢，忙著無理取鬧，忙著調教人，不過我也要提醒你啊，你也要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再耽誤一會兒，她就要走夜路，那可都是山路，黑天
瞎火的，萬一將人嚇到了怎麼辦？”
“行了，我心裏有數著呢，你可真是煩，默默叨叨的像是個老太婆。”
周管事正要反駁，看了看綿娘，心頭一軟，連忙說道：“行行行，我是老太婆，這個大丈夫，我請你行事心裏真的有點數好嗎？”
張師傅嘲諷的看著他：“本來是有數的，可是你這麼一說，我就不想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