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明早還要做豆腐,綿娘送走雲娘之後,就睡了。
她這兩天都是這樣,腦子暈暈乎乎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就像是宋李氏念叨的那樣,到底是傷了頭,這不是要強不要強的事情。
半夜卻仿佛聽到敲著窗欞的聲音。
綿娘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坐起來看了一下,沒看到人,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正要繼續睡,就聽見窗戶外麵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
“江停?”她分辨的出來這個聲音。
“嗯。”外麵的應聲更是驗證了她的猜測。
綿娘還惦記著那塊玉佩的事情,連忙穿上鞋,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果然看到一個身影立在院子裏,仰頭望著天空,聽見開門的聲音,連忙轉過頭來。
“好了麼?”
他問的沒頭沒尾。
綿娘卻迅速明白他問的是什麼,沒想到這人還惦記著自己的傷,隨即想起自己現在用的藥還是人家留下來的,頓時覺得自己的想法才是愚蠢。
這人冷傲,卻不是無情之人,明知道自己受傷了,怎麼可能不管不問。
“嗯,好多了。”
夜色清明,江停將月光下的女子看得一清二楚。
她頭上的包紮還沒摘下去,臉色也不是那麼紅潤,眼神也沒有往日那麼剔透,可見這個“好多了。”是摻了水分的。
“撞到了頭,不會那麼快就好的。”
他的生存環境和成長經曆讓他對這些了若指掌。
“說到這個,還要謝謝你的藥。”綿娘想起那隻白瓷瓶,和上兩次留下的藥,療效那麼顯著,可見不是一般的藥。
“傷口已經見好了,那天大夫來,也說過了,這確實是好藥。”
化瘀止血的效果立竿見影,真不是普通的藥可比的。
“好用就行。”
他目光柔和的看著她:“你那天,挺嚇人的。”
白的雪,紅的血,紅白兩色對比鮮明,可不是嚇人嗎。
江停這樣將受傷當成家常便飯的人,看到綿娘躺在那一動不動的時候,腦子裏都有短暫的空白,好在他掩飾的很好,沒有讓別人看出來。
“其實就是看著嚇人,沒有那麼嚴重,到是浪費了你的藥。”
綿娘轉身去了廚房,江停不自覺的跟上去,一雙眼睛卻總是落在她一瘸一拐的腳上。
現在竟然覺得,受傷其實也不是什麼小事,隻是單看受傷的人是誰而已。
他看著綿娘進了廚房,灶坑裏添了柴禾,借著月光,拿出兩塊豆腐,嗆上湯燉了,又拿出了晚上吃剩下的菜窩窩,放在鍋裏熱上。
“不浪費。”江停站在廚房門口,不進去,隻看著綿娘摸黑做著這一切,火光照亮了綿娘的臉龐,女子清秀精致的眉眼在夜色中格外動人。
“我擔心,你將藥給了我,萬一你……”
“我沒事。”他急急打斷女子的話,心卻跳得厲害。
她這是在關心他,是吧?應該是的!
月光下的男人身形像一顆筆直的白楊,神色淡然,隻有耳根處不尋常的熱度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可惜,綿娘看不出來,她甚至看不清江停的神色。
隻能隱隱的感覺到他應該是不像以往那樣木訥而嚴肅的。
可又想象不出來這人一旦有了表情又應該是什麼樣的。
綿娘看著熊熊燃燒的火苗,躊躇著開口:“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本事,可是你所做的事情也很危險。我不知道你的本領究竟多高,可這世上總脫不出一個道理去: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當然,我不是質疑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心情紛雜,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也是需要鼓足勇氣的,勇氣欠缺了一點,緊張的語無倫次,也不知道江停會不會生氣。
“我明白。”
他望著她,唇角微微翹起,神色柔和:“真的沒事,你不必擔心,這世上能傷我的人少,而且我雖然不聰明,可打不過就跑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噗嗤——”綿娘笑出了聲,她沒想到這個人一本正經的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抬起頭,仔仔細細的將門口站著的那個人上下打量一遍,搖頭道:“是啊,打不過就跑,可是我實在是想象不出來你落荒而逃的樣子。”
這人,就像是他的那把劍一樣,隨時準備出鞘,隻有進擊沒有後退,就像是綿娘說的那樣,她實在是想象不出來這個人打不過就跑的樣子。
“我也有過的。”
江停被她看得不自在,低下頭掩藏著自己的情緒,像是現在,他就挺想跑的,可腳下卻又像是被釘了釘子一樣,不想離開。
他的原計劃,是放下玉佩就走的。
這一次去邊關送密函,那位主子可是特地交代了速去速回。
他日夜兼程,沿途換了幾匹快馬,隻想快點將信送到,可到底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腳,也不知道當年的大禹治水三次過門而不入,究竟是何等定力。
路過了,近在咫尺,就想來看看她。
沒想到那一次就遇到了意外。
他走了之後心中又不由得慶幸,還好自己回來了,若不然的話,綿娘說不定會怎麼樣。
單靠那幾個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將人弄上來。
金創藥是天下名醫調配出來的,藥效立竿見影,他當然清楚,可還是來了這麼一趟,給自己找的借口是送玉佩,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提玉佩的事情,反倒是她身上的傷更讓他懸心。
她不敢置信的揚起了眉毛:“還真的有啊?”
江停慎重的點點頭。
綿娘歎了一口氣道:“這還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欸。”
“萬物相生相克而已。”陰陽調和,相生相克,江停臉紅了,暗罵自己無恥。
綿娘自然是理會不了他這話中的深意,又不好直說自己不懂,借著微笑掩飾過去。
江停摒棄腦海中那些不著邊際的畫麵,伸手自懷中拿出玉佩遞過去。
“我猜著應該是被你拿走了,可還是不敢保準,心裏還惦記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玉佩沒丟,綿娘的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去,心裏輕鬆了,話也就自然而然的多了。
她心裏藏著的事多,哪怕就算是跟雲娘也不能坦然相對。
反倒是江停,知道她的所有事情,防備與不防備都已經沒用了,如此坦蕩,心情自然放鬆。
隻是綿娘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
“我看到了,怕引起麻煩,又不知道該放哪更好,所以才拿走了。”江停想到自己摘玉佩的時候看到的摸到的,心裏又有些發熱。
一抬頭,對上綿娘盈盈笑靨,隻覺口幹。
“我不能拿了,這個你還是留著吧。”
“為什麼?”
江停愕然不解:“我暫時不需要,放在你身上保管,再合適不過。”
綿娘還是不接:“你別唬我,上次我沒反應過來,現在想明白了,這個一定是你爹娘留給你的,你應該放在自己的身上,怎麼能隨便交給別人。”
還是她這麼一個無親無故的鄉野女子。
江停心中默然:你又怎麼會是別人。
他也不知道被拒絕了自己該如何說,隻能暗自慶幸,夜色成了自己最好的麵具,他能看得清綿娘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綿娘卻隻能看不到他的。
轉而想起自己懷中另一樣東西,連忙拿出來,是一封信,沒有被火漆封口,和他懷中另外一封密函截然不同。
玉佩和信封一起遞過去。
綿娘訝異的看著他。
他冷著臉麵無表情:“你哥哥讓我送回來的。”
綿娘伸過手去將信封接在手中想要拿過來。
他卻不肯鬆手。
綿娘看著他。
他不看綿娘,隻看著掛在樹梢的月亮。
綿娘再次用力,信封還是捏在他的手上。
綿娘不敢太過用力,怕將信封弄壞了,撕了裏麵的信。
“江停。”
她對他的耍賴行徑無可奈何,隻能歎息。
江停低聲道:“是我父母留下的不假,可我懷念父母兄姊若是靠著這樣一個物件,豈不可笑?”
“睹物思人,有什麼可笑的?”
“人在心裏,還用睹物嗎?”
綿娘無言以對。
“你若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也可以暫時拿出一樣你最珍貴的東西放在我這裏保管。”
“啊……”
綿娘攤手:“我身無長物,並沒有什麼物品能貴重的和你這玉佩匕首相比。”
“誰說的。”
江停伸手,從她頭上摘走了木釵。
“這個即可。”
“唉……”綿娘想攔,他一探手放入自己懷中:“別小看這麼個物事,它在你手中隻是一個釵子,可放在我手中,卻足夠我用來保命,比那把匕首還要管用,畢竟誰也不會懷疑一隻木釵有什麼殺傷力。”
他信口胡謅,綿娘半信半疑:“真的麼?”
“我何時騙過你。”
他仰仗自己在綿娘麵前沒有說過謊話的良好印象。
“你且收著,待有朝一日咱們再換過來就是,這樣你心裏也就不虧欠了不是。”
“以後換回來?”
“換回來,我也是無奈之舉,這一路凶險異常,我不得不給自己留個保命後路。”他繼續胡謅。
綿娘斟酌著他話裏的真假。
他不得不催促:“在這樣繼續爭執下去,就要將你阿娘和弟弟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