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亮睜開眼,死的不是他,是那個北疆士兵,被一支長矛刺破了喉嚨,正咕嘟咕嘟的往外冒血。
身後的宋知孝幾乎是貼著他站著。
回到軍營,果然像校尉所說的有紅燒肉白饅頭,全部管夠。
血戰之後,能回來和兄弟們蹲在一起吃上這麼一頓飯,似乎就是這世間最美的事情了。
武亮端著飯碗蹭到了宋知孝的身邊,問道:
“你聽到我和校尉說的話了?”
“說了什麼?”宋知孝疑惑。
“沒聽到,那你救我~幹什麼?”他們兩個隻有冤沒有恩,唯一勉強能算的上交情的事情也不過是因為上次違反軍紀一起被挨打。
一起作死好像也沒什麼可值得稱讚的。
“不應該救嗎?”宋知孝言簡意賅。
“……應該!”要不是宋知孝出手,他今天就交代在這了。
宋知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說“既然是應該的,你又在這裏廢什麼話?”
武亮不禁大窘,很快拍了拍宋知孝的肩膀說道:“行,不管怎麼說今天是我姓武的欠了你一條命,這份情,我會記得的。咱兄弟也不是什麼小肚雞腸忘恩負義的人,從今以後,你宋知孝,就是我武亮的兄弟了。”
說著話,他敲了敲碗,對周邊的眾人說道:“你們記住了,以後宋知孝是我的兄弟,也就是你們大家的兄弟,既然都是好兄弟,以後就誰也別再為難他,知道嗎?”
那群兵痞子回來的路上已經聽武亮提起了戰場上發生的事情,他們對武亮向來信服,他的決定自然不敢質疑,再說了,宋知孝戰場上的奮勇殺敵的確讓人刮目相看。此時紛紛附和武亮,直接叫起了“宋兄弟。”
這一下,宋知孝反倒成了那個不自在的。
他略有些慌亂的應對著。
武亮還特地又去盛了一碗紅燒肉回來,分給了他一半。
從獲罪之後,他就已經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好意了。
第二天一早,宋李氏送到女兒房裏的是帶著布罩的狗皮墊子。
一塊舊的藍色土布,方方正正的做了個罩子,連著那副護膝一起送到了綿娘的屋裏。
“雖然是舊東西,可也要好好珍惜著,別不當回事。”
她像是沒睡好,黑眼圈很嚴重。
綿娘放下手中的活,將墊子和護膝都接過來,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是不是為了做這個布罩熬夜了。
“這麼一點針線活,我也能做的,阿娘,你實在是沒必要熬夜。”
“做這麼點活能用多長時間,我昨個夜裏沒睡好,主要是惦記縣城裏的事情。”
宋知恩正在燒火,一聽到縣城裏的事情就豎起了耳朵。
小孩子記仇得很,他現在是將梅家的人做的事情記得牢牢的,要不是人小勢單,怕自己再牽連到阿姐,現在說不定怎麼去梅家鬧騰。
綿娘覷他一眼,對母親笑道:“流言蜚語殺人刀,盡人事聽天命,不行找機會就在添把柴。”
這一點她深有體會,短短不到一年時間,綿娘經曆的倒好像是比以前十幾年經曆的都要多許多。
總要將那家人收拾的老實了,不然的話,她們一家三口都沒有個消停日子過。
“這把柴怎麼添?”
宋李氏還是沒主意,指著自己的眼皮說道:“這眼皮老是跳,我總憂心還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她跟綿娘討主意,倒不是說她對自己的女兒有多信服,實在是這件事情沒有別人可商量。
要是再犯能有第二個人給出出主意,她一定不會讓綿娘去做這件事,冒這麼大的風險。
“右眼跳災,左眼跳財,您這跳的是左眼,我今天做豆腐,咱們家要有錢進賬了,好事。”
綿娘安慰著母親。
宋李氏半信半疑:“不管怎麼說,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綿娘想了想道:“阿娘,你要是不放心,白天就出去串門,別一個人在家裏待著。”
她不能保證自己就真的一點破綻也沒有留下,不過嫵娘被鄭家的五位娘子盯上,想來正自顧不暇,再說了,那位江先生是榮王府的人,不管他回來究竟是所為何事,嫵娘肯定不敢想以前那樣大搖大擺的招搖過市。
隻是不知道那位江先生說話做不做得準,他是否有真的有這份能耐能找到阿哥。
也是忘記和他說了,不能告訴阿哥阿爹去世的事情,阿哥要是知道了,肯定是會受不了的。
想起這茬,綿娘心中懊悔不已。
“這麼說還是有事?”
聽了綿娘的話宋李氏不由得憂愁起來。
“不是,隻是你自己在家裏總是胡思亂想的,你出去串串門,和別人說說話,心裏就沒那麼煩了。”
“那我不去,我還不如在家裏待著好呢,我這心煩,萬一到時候再和人說露嘴了可怎麼辦?”
“……其實我覺得,就算是村子裏的人知道了,咱們做的事情,也不會怪咱們的。”綿娘說道。
宋李氏搖搖頭,哪怕是被逼的,偷偷摸~摸的使一些詭計宋李氏還是心裏難安,怕別人知道了不齒。
“那您就在家裏待著吧,不過可別胡思亂想了。”
宋李氏看看女兒,讓細伢子好好幹活,她回了自己的屋。
屋子裏隻剩下姐弟兩個,細伢子纏上了綿娘,一個勁的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綿娘本也沒打算瞞他,這種事情瞞不住,也沒什麼好瞞的。
遂將自己的所作所為悉數都講了一遍。
小孩聽了哈哈一笑,道:“阿姐,我知道阿娘為什麼不讚成這麼做了。”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這麼做不光彩,聖賢書上可不鼓勵這麼做。”
“哼哼,你的聖賢書上講的是以理服人,可它卻沒說,若是遇著那些不講理的人該怎麼辦!再說了,聖賢書上也沒有讓你拿著石頭去砸女子,你不還是去砸了那梅氏。”
說到這個,小孩心虛囁嚅,吭哧吭哧半天才說出話來。道:“非常時期行非常事,這樣的事情,書上是讓做的,隻是我沒想到最後會連累阿姐你,差點失去了性命。”
綿娘“嘖嘖”兩聲,道:“呦嗬,行啊,還知道非常時期行非常事,這就是上進了,不過這件事咱們都再也不提了,但是你也要記住了,以後可不行再這麼魯莽了,萬一你要是再有個長短損傷的,要讓阿娘怎麼活,讓我又怎麼活。”
“我氣不過,他們那麼欺負咱們家,把咱們家裏害成這個樣子。那個梅氏,阿哥對她多好啊,她無情無義也就算了,還要倒打一耙,也不知道阿哥現在怎麼樣了。我聽先生說了,西北苦寒,戰場上更是刀劍無情。”
“小點聲,別讓阿娘聽到了。”
綿娘走到門口向外探了探頭,正屋沒有什麼聲音,這才放心的走了回來,點了點弟弟的腦袋,低聲訓斥道:“這是什麼話,可不能胡說的,更不能在家裏胡說,你想想,阿娘聽到了這心裏要難受成什麼樣子。還有,阿哥不會有事的,五年之後,他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我們要盼著他好,盼著他這五年沒病沒災,平平安安的。”
說著說著,綿娘卻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她不讓弟弟說這個話,心裏又何嚐沒有這個擔心,阿哥是配軍,戴罪之身,在軍營裏地位最低的人,日子隻會過得更艱苦。
這麼想著一會,綿娘到忍不住將榮王世子,顧家公子,還有那梅氏一家,又恨了一遍。
最後不免遷怒於自己當初不夠貞烈,若是當斷則斷,哪怕是死,隻要是擺脫了顧驄的糾纏,家裏也不會連遭橫禍。
姐弟倆對視一眼,又都各自別過頭去,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落淚。
“阿姐,你別擔心,我一定好好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做了大官,就可以給阿哥翻案了。”
綿娘拿著袖子擦了擦眼角,“嗯”了一聲,道:“阿姐信你,信你一定會好好讀書,將來出息成~人的,隻是莫要學那梅家的秀才,眼裏隻有功名利祿,學的東西都進了狗肚子裏,連根都偏了。細伢子。”
她扶住弟弟的肩膀,看著弟弟削瘦的麵頰,說道:“讀書識禮,並不隻是為了升官發財,人品端方,才是最重要的。你別看阿姐現在散播梅氏的流言蜚語,那也隻是因為梅氏欺人太甚,我們又不能與之抗衡,才不得不這麼做的,可是,平時不要去說別人閑話,不要做謠言的傳播者,知道嗎?”
宋知恩點點頭道:“我知道,阿姐,老師教過的: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
綿娘摸~摸~他的頭發,說了聲乖,兩姐弟繼續幹活。
吃過早飯,姐弟倆一起從家裏出來,綿娘在前麵趕車,護膝已經綁在了膝蓋上,狗皮墊子坐一會兒就暖呼呼的,想到裏長媳婦的好心,綿娘心中都跟著感覺熱~辣~辣的,更讓她高興的事情就是阿娘現在願意和她說話了,雖然是事出有因,可總算不再是像以前那樣看仇人一樣的看著她了。
宋知恩坐在車後麵,綿娘今天賣豆腐的村子正在他上學的必經之路上,他能搭一段車。
姐弟倆翻過山,卻被人擋住了前路。
麻衣粗布戴著鬥笠的江停牽著一匹紅的發黑的馬,站在道路中央,輕輕地咳了咳,對綿娘說道:“女娘,你兄長恐怕不會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