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陌離始終都不曾了解和他年紀相同的蕭陌玉,不單是對於他這個人不甚了解,對於他所做的一切也是說不出的不甚了解。
按理,寄人籬下的孩子往往都該守分寸,知道自己盡管是老爺子的養子,但畢竟不是親生的,而蕭家的嫡係血脈,才是真正的高貴血統,身份的懸殊,其實就是一種差別,不需要強加多言,就可以做到所謂的震懾效果。
所以,蕭陌玉應該怕蕭陌離,雖然他並不是自己的主子,但有些事情還是要有所顧及的,比如自己的地位是虛浮的,如果老爺子哪一天對他產生厭惡,不認他這個養子,那麼他就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個孤兒,沒人理睬的孤兒。
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這麼多年的相處,蕭陌離深深感覺到了老爺子對於蕭陌玉的重視程度已經高到連他都無法攀及的程度,這很不尋常,而且也並不合理。
以前,蕭陌離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此番聽到老爺子這般說了,他的疑慮比之前更加多了,趁著今日的機會難得,他也索性沒有再藏著掖著,畢竟不管自己的思緒多麼周密、謹慎,這個問題仍然無法得到最終的答案,與其自己在這裏冥思苦想,還不如他直接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因此,蕭陌離沒有再多耽擱時間,直接問了出來,道:“宋玨,他到底是誰?”
氣氛瞬間陷入了極度壓抑和窒息的狀態,蕭陌離的目光十分銳利,猶如一支即將離弩的箭,下一瞬就會劃破寂靜的空隙,直達老爺子的心髒,而老爺子的目光也是極度深邃,看著他雖然不發一言,但其中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他要發起最為致命的攻擊。
蕭陌離在等,老爺子也在等,可待在外麵始終坐著的如月卻不能等,她此刻的心情用“煎熬”兩字來形容,最是恰當不過。
她不知道老爺子究竟設了一個什麼陣法,竟讓她再也瞧不見蕭陌離的身影,與此同時,老爺子的身影也悄然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裏,她不知道此刻的兩人究竟在做什麼。
或許是所謂的爭鬥吧,然而為何她沒有聽到那些激烈的打鬥聲呢?或許是在進行爭鬥之前的交談吧,然而為何她竟完全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呢?
如月是凡人,隻是一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她不懂秘術,也不懂蕭家的那些規矩,她隻知道她自己心愛的人待在裏麵,麵前是他的長輩,更是他的敵人。
所謂關係最為密切的人,最是知曉他的優缺點,若是交起手來,定然會毫不猶豫地攻擊他最為薄弱的缺點,而老爺子是一個難得的高手,他的本領甚至都比蕭陌離還要高出些許,年紀大有時會是弱點,但有時更是一種優點,他的攻擊一定會很穩、很毒,蕭陌離會承受得住這樣的攻擊嗎?隻怕會很難吧。
到了此時,她也不管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麼,徑直站起了身,走到這層薄如蟬翼的陣法屏障前,伸出手用力拍打著,第一次雖然沒有任何效果,但她卻很明顯地看出了屏障的威力在減弱,光芒也沒有之前那般刺眼,她的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道:“就這點小伎倆,還想和他爭,簡直是在做夢!”
於是,如月又伸出手用力拍打著,速度一次比一次快,但她還是顧及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力氣並沒有絲毫的增強,原本纖細的雙手也因此被拍痛了,她的額上不禁滲出了一粒粒汗珠,然而她依舊沒有放棄,可是她的體力終究有限,這般徒勞無功,終是弄得自己身心俱疲,她隻好選擇作罷。
當她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屏障的上方忽然裂開了一道不淺的痕跡,隨著時間的悄然推移,痕跡越來越深,隻聽到轟的一聲,屏障瞬間撕裂、崩塌,落在地上竟帶著幾分濃烈的血腥味。
屏障裏的兩個人仍然保持著之前的狀態,一個躺在床上,一個站在床榻前,然而僅是一會兒功夫,一個人緩緩地倒了下去,倒下的那個人自然不會是蕭陌離,而是織起整個屏障的老爺子。
老爺子的身上全是斑駁的血跡,倒在地上的他,和落在地上沾染血跡的碎片,形成一種極度詭異、又極度和諧的效果,他的雙眼緊閉著,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睜開,或許再要睜開眼睛的機會已經不多,亦或者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睜開眼睛了。
蕭陌離仍是剛才的模樣,然而臉色卻已是十分蒼白,或許也受到了如月的影響,他如今的狀態也不是最佳的巔峰,似乎在此之前經曆了一場惡戰,故而心情也不是很好。
蕭陌離的心情不好,如月的心情也不好,她甚至都沒有任何心情去顧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老爺子,她心裏始終念念不忘的便是自己最愛的人,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是。
如月徑直繞過了地上的血跡斑斑,快步來到了床榻前坐下,瞧著他此刻極度虛弱的模樣,心裏似是有千萬根針正無情地紮著她脆弱的靈魂,一陣麻、一陣痛,反反複複,竟沒有任何停歇的跡象,於是她開始了哭泣,不停地哭泣。
孕婦本來就是多愁善感的人群,而如月更是將這種特質發揮到了極致,瞧著他遲遲不發一言,本能地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道:“陌離,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我也是一時情急,實在是太擔憂你的境況,所以我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手拍著周大夫織起的屏障。如果我這麼做了,讓你的身體受到極為嚴重的損害,那麼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蕭陌離還是沒有開口,這讓如月的思緒不禁越來越多,她的眼淚本來就在往下流淌,此刻看見他這般反應,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心裏也是越來越慌亂,這種心情慢慢演變成了一種恐懼,道:“陌離,你說一句話,好不好?我害怕你如今的狀態,到底是怎麼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我……”
蕭陌離隻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爺子,眼裏的情緒有傷感,有惆悵,有憤恨,但更多的還是無奈,此生從未擁有過的疲憊感瞬間湧入了他的心田,似是不願再和如月多說什麼,他緩緩閉上了雙眼,道:“將周大夫好好安置,暫時先放在醫館裏吧,棺槨之類的東西,你也準備一下,以備不時之需。多餘的話語,我已經不想再多說,我累了,想休息。你回去吧,短時間內,沒有我的吩咐和旨意,你就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哪裏都不準去,知道嗎?”
他說著這些,重新躺在了床上,道:“地上的血跡、碎片,也記得一並抹去,我希望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淩亂的房間,而不是沾染血汙的雜亂之所。至於那個不應該存在的孩子,憑著你的聰慧,也該知道我的決斷是什麼吧。”
如月的心裏雖然還存有幾分渺茫的期盼,然而此刻親耳聽到了他的答複,她才真的知曉,自己那些渺茫的期盼已瞬間化為了一片灰燼,她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甚至還有更多的無法理解。
不知是從哪裏鼓起了勇氣,她竟十分堅定地開了口,道:“這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我不會放棄他,也不會抹殺他存活下來的希望。畢竟,他是無辜的,就算拚盡所有的力氣,我都會好好地嗬護他。除非是我死了,否則我絕不會讓你輕易地毀了他。”
蕭陌離聽了此話,似是覺得有些好笑,道:“如月,你真的覺得,憑你自己的力量,可以挽回一些什麼嗎?難道你不知道,有些東西,是害你於無形之中的?況且,讓你自己動手,也是顧及到了你的特殊性,畢竟你救了我,於情於理,我都該給你充分的時間去做這件事情。如果你實在不願意,那麼我就隻好勉為其難地替你動手了。”
他在說這些的時候,眼睛始終是緊閉的,就如同之前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任憑美人們如何哭泣,他就是不肯動搖自己的信念,始終都不曾流露半分多疑的跡象,冷情地猶如一個沒有感情的陌生人,冷眼旁觀著這些美人們的一舉一動。
蕭陌離遲遲沒有聽到她起身,也沒有她有任何挪動的聲音,不禁擰起了眉,道:“如月,你是聰明人,希望你不要做糊塗之事,誤入歧途,終讓自己變得困擾。這個孩子,你不能留。趕緊收拾好一切,回到自己的房間去,聽到了嗎?”
如月確實沒有動,她隻是覺得自己的心裏很苦澀,眼淚都快要流幹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淚水,本該有些溫度的眼淚,此刻竟是異常冰涼,她不禁輕輕地呢喃著,道:“原來眼淚竟是冷的,我怎麼從來就不知道呢?”
蕭陌離似是沒有聽到她的呢喃,始終都沒有開口說些什麼,或許該形容一句不放在心上的無動於衷,畢竟如月在他的心裏就是一枚聽話的棋子,她的心情究竟如何,他不會過多地深入了解,他隻是會去思考,她對於自己的計劃是否有用,她是否可以做到百依百順地聽從他的所有旨意。
對於她是否真正愛自己,他不會去想,而他注定也不會為了一枚棋子而停下腳步,在他的心裏,隻有自己和完美的計劃,其餘的一切,都隻是一種陪襯,有或沒有,都已是無關緊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