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章

水寒萱回到營帳的時候,看到夏風站在外頭,看著來來往往的士兵,一臉肅然。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孩子,等著人疼愛。如今,卻是一臉的剛毅,去看那些百態人生。

“我聽年相和劉監軍說過,山河共好是你最大的心願。如今,山河破碎,想來你心裏定是不舒服的。”時至今日,那個知足常樂的孩子再也不喚姐姐了。

“這天下,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也是常事,盡力就好。”水寒萱整個人輕鬆下來,說話也有了笑意。

水寒萱看著他不說話,可若是到了最後,這個孩子知曉了一切會不會有了仇與恨?

但願,天知道。

翌日,天降雨。濕濕漉漉地砸在城牆上,城牆對麵搭著高台,綁著的正是多日不見的柳遠柳峙父子,架著的柴火被雨澆濕,不過那對父子的臉上卻滿是狼狽。城剩下的百姓在隔著距離觀望,漠不關心。

而女帝,沒有出來。曾經跟著柳遠的將士沒人出來。

出來的是以為老臣,目光灼灼地從城下看著。

雨勢越來越大,看不清狀況。隻有龍佑晨的聲音在回響:“這個人可是女帝的丈夫,女帝的兒子,換一座城池不算過分吧?”

私底下,眾位大臣心思肚明,可是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卻是大大折煞了皇室的顏麵,城頭上的老臣漸漸有了怒意,卻不好發作。就這麼青一陣,黃一陣,好不尷尬。

“將軍為國而死,死得其所,我等必記著將軍一腔熱血之情。”其實,當初左相宋風華死之後,柳遠這個冒出來的孩子便遭到了諸多猜忌,傍著隆恩在身,越發地顯而易見。可是,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

龍佑晨站在高台上,拽過柳峙的頭發,諷刺地笑著:“看來,你的命也不值錢,人勸你死呢!”

柳遠縱橫沙場這麼多年,想必也沒有深刻認識伴君如伴虎,人心難測,以至於現在後悔莫及。那女子,果然為了皇位,放棄一切。可是,又能說什麼,當初是自己一廂情願幫著她的,如今不過是自作自受。

“哈哈哈哈”柳遠縱聲大笑,看著城牆內,那高聳的宮殿,“果然是世間惡人輕薄。”

籌碼不值錢,龍佑晨也不猶豫,招呼幾個人,抬了幾罐油,澆上去,火勢在雨中一點點增大。但是,又有點不溫不火的味道,就這兒和時間交織著。

然後,再慢慢燒向兩人。柳峙忍著火烤,側頭看著自己的父親,昔日如此輝煌,如今那些人冷眼旁觀,雖然有隔日的驕橫隔在裏麵,可是,還是不想:“爹,你救救我啊,救救我啊”聲音湮沒在火裏,慢慢地變成痛呼聲,慘不忍睹。

柳遠這下看不下去了,衝著高牆上就喊:“是我自作多情,自作孽,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啊。”隻是,依舊沒有女帝的身影。柳遠淒涼地看了自己的孩子,裏麵是深深的無能為力。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到最後,不過死路一條。

呼痛聲慢慢低了下去,龍佑晨讓人繼續加了油,然後一位位極人臣的大將軍,一位位極晟侯的未來繼承人,就這麼屍骨無存。有些人唏噓,有些人痛快,有些人竊喜,有些人擔心。

總歸,與己無關。

龍佑晨帶著大軍回去的時候,卻中了埋伏。本來也怨不到水寒萱的身上,可是據護著龍佑晨回來的人說,那領頭的是女子。堂堂女帝就算是暗殺,也絕不會親自出馬。那麼,矛頭自然落在了水寒萱身上。龍暗看著受了重傷的龍佑晨,直接揮兵,入崚城,挾天子,令諸侯。

朝夕之間,變了天。

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是鳳輕塵,便是龍暗。總歸,夏流珍不過是個女子。

話音放出來了,識時務者為俊傑。

水寒萱想,想來這句話是龍暗的座右銘了。若是之前,或許很被動,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忌憚之處了。於是,秉著清君側的宗旨,攻城。

朝中的老臣由德高望重的孫勤以及新人鄒意前去說服,這邊還有個深得人心的太子殿下,相形見絀。民心向來是有力的武器。天時人和地利,人和總在地利之前。所以,如今,倒是水寒萱這邊占了上風。

雨還在下,女帝安靜地坐在龍椅上,看著身側的龍暗,嘴角是若有若無的笑意。

“佑晨,你可看清楚那是女子?”龍暗低聲問道。

“嗯。”之前因為受了傷,一直昏迷。今日好不容易醒來,才知道人已在崚城皇宮之內。

龍暗狐疑地看著夏流珍,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世間因因果果說不清楚,龍暗趕來的時候,這個女帝也是這副似笑非笑的樣子,讓龍暗心生疑惑,不由得再次確認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麼女帝應該再無任何勢力,可是臨走回望了女帝一眼,依舊是那副表情。

夏帪風和劉冉並沒什麼武功,因此離得比較遠。城牆下麵的自然是水寒萱和梁汕,年澤等人。女帝既然被控,城牆上的人自然不是之前那批什麼不會的皇城兵,而是一些昔日的江湖人士,所想的辦法也是五花八門,毫無章法,火攻,水漫,土堆,甚至於還有奇門遁甲之士。就著雨勢,一派烏煙瘴氣。

總歸是亂得可以,看得遠處的劉冉有些擔心。偏偏一騎輕騎踏雨而來,為首的赫然是那日被認出來的紀冰。當初,也是在雨中,紀冰被自己趕走,如今像是在重演。

“你為何”劉冉看著那三根斷指的地方,有些不忍。

“你是不是要說助紂為虐?”紀冰不屑地看著他護著夏帪風,一揮手身後的黑衣人齊刷刷地在雨中亮出了劍。隻是,對象依舊是自己。

“我知道,當日是我”劉冉的話還在絮絮叨叨之中,紀冰已經策馬過來了,“我已不再是當日的紀冰,那些個陳年舊事你跟閻王去說吧。”說完,再不看他,側身過去直直衝向夏帪風。

城裏那些保皇黨,最看重的便是血脈,若是血脈沒有了,即使是有不甘,又如何?

於是,手下的劍越來越密集,像是要把這麼多年的技藝全部揮灑完。

兩個人自然不是紀冰的對手,於是連連向後退。前方的大軍顧著那些江湖人士,也是一臉的無可奈何,偏生此時,下雨路滑,夏帪風向後退的時候,倒在了一邊,身上還有不少擦傷的痕跡。而黑衣人卻是鋪天蓋地地過來了,劉冉沒有辦法,隻好傾身護著,以至於到處是傷。到最後,便是動不了了,還是拿劍護著,至死方休。

紀冰的眼裏全是恨,這個人明明和他沒關係,甚至還是害死他父親劉銀的兒子,可是他竟然這麼護著。為了水寒萱,全部都是為了水寒萱。心裏全是屈辱和怨恨,便是衝過去,直直地揮著劍。慢慢地到了近前,那劍卻仿佛是千斤重萬斤重,怎麼也前進不了。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那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希望你離開。”雖然,我的心裏藏著那個女子,可是畢竟人非草木,你所做的我全部看得見,所以,我真的不想你死。寧願你恨我!

手裏的劍忽然向前移去,再看時劉冉身前已是血紅一片,然後手鬆開,那人便堪堪到了下去。

“不,不”紀冰衝過去,用手捂著那胸口,明明不是這樣想的,去了玲瓏苑的日子裏,無時無刻不是想著你早下地獄,可是拿著劍,卻動不了手。情字磨人,傷人傷身傷神。

“你信我,紀冰,我隻是不希望大夏國”說完,又是鮮血溢出,“我愛你,隻是對不起。”我愛你,在那些深山裏的日子裏,我愛你,在那次被圍困之時,我愛你,在左相府的日子裏。可是,對不起,這世間仰慕是一種強大的信仰。山河共好,我無法看她難過,隻好選擇了沉默。

如果來生,你記得早早找到我,換我為你守候。

耳邊還在廝殺,可是紀冰顧不得這麼多了。她終於等到那句話,可是卻永遠的天人永隔。幸福的道路總是這麼短,早知道這樣,何苦當初不暗自留戀,守著不放棄?若是這樣,何苦兩兩相對?

紀冰看著身前那張熟悉的臉,心裏卻很蔚然。自己根本就不是想和水寒萱對立。畢竟,那是自己的小姐啊,二十年的主仆情意,不對,說更深的也算是姐妹情誼了。小姐不避諱地位階級,教她們武功,教她們識字,教她們做人。可是,她們回贈了什麼?

臨風為了落鳶舞步法,甘願被鳳輕塵利用,差點使小姐做了鳳凰城的夫人;自己為了這份情,做了小姐的敵人;唯有聽雨和曼雪,還在忠誠地守著。即使是年澤沒有接受她,她還是這麼心甘情願。

終究是對不住了。

劉冉,你是不是看到孟婆拿湯等著你?若是看到了,記得不要喝,等著我。說完,又是一使勁,那劍便直直地穿透劉冉的身體。

從此,我們再不分開。

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下一世,若是愛我,記得跟我說,不要藏著,我喜歡聽。

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