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海五年,封皇子鳳帪風為太子,此舉一出,眾說紛紜。
有人說,那皇子不過是癡兒一個,委實擔不起重任;
有人說,那是逆臣宋風華的孩子,決不可成為國主;
有人說,皇子秉性善良為人敦厚,實在是眾望所歸;
但不管流言怎樣紛飛,這一年的秋季,鳳風還是接受了冊封,成為儲君。
文單年,安安生生地待在文府,以病為由,多日不曾上朝,眾人皆以為他是氣急攻心。
柳遠,依舊在慧城,一聲不吭,連那個驕橫跋扈的晟侯柳智也是吃喝玩樂依舊如初。
這一次的冊封實在是平靜得令人驚恐。之前還有傳言說女帝並不受見這個孩子,可是一轉眼就定下來了。
左相府,白衣翻飛,秀發長揚。
“你也覺得不對勁,是不是?她要立儲君,連我都不知道?”夏玉瓊伸手拈過初秋的雨,之前還是流言紛飛的城,隨著文單年的病竟然愈演愈烈,大有蒸蒸日上之勢。
“嗯。”年澤看著幾滴雨絲粘在夏玉瓊的秀發上,伸出去準備拂開的手,可是空著放置了幾秒之後,還是落了下來。
“你覺不覺的,這一切好像都是預定好的。你猜,接下來會怎樣?”若有若無的笑容竟然有種慎得慌的感覺。
“接下來,要麼便是風平浪靜,等著新任君主;要麼就是另立黃旗了。”年澤接過話。
雨打窗欞,點滴是愁,自古逢秋悲寂寥,唉,天氣又變涼了。
“父親,你怎麼起來了?”文舒然也是趁著夜色寂寥,不放心地過來了。身後還跟著鳳輕黛,這些天的藥物皆是她獨自煎熬,親自送到,府裏眾人接讚少夫人賢淑有德。
“你就這麼希望我躺著?”文單年氣憤地站起來,臉色紅潤,完全沒有白日裏的蒼白之色,“奏折寫好了沒有?”
“嗯,父親,你真的要這樣做麼?”文舒然有些擔心,這樣一來,便是放棄了所有。
“信收到了?”文單年沒有理會他的話,徑直對著鳳輕黛說道,“那些個太醫安置好了?”
“嗯,沒有人起疑。哥哥的來信也收到了。”鳳輕黛幫著文舒然扶著他坐在軟榻上,聲音裏還是有些不確定。
“既然都弄好了,那就這樣吧。”文單年似乎有些累了,躺在軟臥上,有些睡眼惺忪。
鬢邊的白發竟然越發的刺眼了。
三天後,右相文單年以病由辭官,右相之子文舒然孝心可嘉,一同辭官。女帝深感其年老體弱,皆準奏。
“舒然呢?”文單年坐在馬車裏,一切都打量好了,隻等出發了,那個逆子竟然又沒了人影。
“舒然說他有點事情,讓我們先走,他會趕上我們的。”鳳輕黛溫和地說。
“舒然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你,多擔著些。”雖然這個媳婦不過是相互利用關係得到了,但也真真是個好女子,不驕不躁,不鋒芒畢露,不說三道四,儼然是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妻子。
“嗯,輕黛知曉。”於是車輪滾滾,這樣一個顯赫的家世,到了最後還是要落葉歸根。
阮城,二十歲那年,進皇城求取功名,如今已是多少歲月了,可歎時間不待人。
“你家主人呢?”文舒然看著擋在門口的年澤,問道。
“他不在。”年澤不冷不熱地說,這倒是實話,她去了瓊樓,確實是不在,不過這話,沒必要跟你說。
“他是不想見我吧?”文舒然有些可笑,這算什麼,臨走之前前來看看他,僅此而已。難不成到了最後,真要勉強一處麼?
“他不在。”年澤機械地重複著,看著文舒然的心灰意懶,竟有些憐憫。
“那他去哪裏了?”文舒然繼續問。
“這個,我不知道。”年澤竟然有種要告訴他得衝動,眼前這個男子其實也很可憐。
現在,連那個人在哪裏都不知道了,真是悲慘。文舒然竟然有些羨慕眼前的男子,竟然可以一直呆在那個人的身邊,守著,候著,痛著,而自己什麼都不是,從來,什麼都不是。那一晚上,燈火闌珊的記憶算什麼,到底算什麼。深深呼了一口氣,像是空氣裏還殘留著那個人的氣息似的,然後像是決定了什麼,轉身離開,不帶一絲的眷戀。
到最後的最後,也還隻有放棄。如果,沒有辦法守護著,那就遠遠離開。
“他,還說什麼沒有?”夏玉瓊從瓊樓回來的時候,年澤便說了。
“沒有。”年澤其實很想抬起頭,看看眼前人的臉,但終究還是沒有。
那個人,隻是一個晚上,便將你記住了,需要多麼深的情?那個人,為了你,拒絕聖旨,最後不得不娶了位自己不喜歡,卻還心裏有著其他人的妻子?那個人,放著大業,放你歸山,最後,竟然還幫你。
這樣一個人,你的心裏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麼?
“這樣也好,如果不回來就更好了。”夏玉瓊的嘴角有一抹苦笑,真希望你永遠待在阮城不要回來了。
皇宮,風華殿。
“來,把這個看完,我們就不看了,好不好?”翡翠誘哄著,看著鳳帪風一臉不情不願悲傷的樣子,自己也是不忍心。
“翠姑姑,我們回山裏好不好,風兒不喜歡待在這裏。”鳳帪風瞅了瞅四周林立的宮女太監,覺得脊背生涼。初秋已至,四周都生了涼意,殿內早就圍起了火盆,可是還是冷。
“風兒乖,再等些日子,我們就回去好不好?”翡翠也著實沒辦法,現在風兒已經是太子,左相為了安全,四周多加了許多人。看來,小姐對風兒也不是這般無情,看來不過是有些芥蒂罷了,畢竟風兒看起來太像宋大人了。如今,右相也辭官了,即便是沒有賜死,榮華富貴皆無的狀態也是不錯的。
畢竟,冤冤相報何時了。
“好什麼好。”門外威嚴的女聲陡然響起,鳳帪風下意識地往後麵縮了縮身子,“翡翠,你就是這麼教導太子的,來人,帶下去。”說完,立刻有兩個侍衛進來,將翡翠架著。
“皇上。”跟著進來的夏玉瓊看著夏流珍漠然地說話,心裏咯噔一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忽然想通透了,但瞬間又沒了線索。
“皇上,翡翠養育了太子這麼多年,二人感情這般深。若女帝希望好好教導他,不如請孫太傅吧。翡翠,留下來照顧太子的飲食起居就好了。”夏玉瓊看著夏流珍一臉不悅的神色,隻是那雙眼睛看的,並不是翡翠,而是鳳帪風。
“母帝,你不要把翠姑姑帶走,兒臣會好好背書的,不回山裏了。”鳳帪風走過去,跪在夏流珍的懷裏,十六歲的人了,竟然還像個孩子。其實,也不過是個孩子。
“住口,左相不必替她求情了。太子經他撫養,變成這般癡兒模樣,朕沒有賜她死罪,已是萬幸了。來人,送到浣衣房,任何人不得探訪。”到了最後,竟然是沒有任何顏麵可存,兩人架著翡翠出去的時候,鳳帪風跪在地上,一直磕頭,而自己看著曾經那雙溫和的眼,一瞬間全是冰涼。
夏玉瓊看著翡翠捂著袖子,她知道,那裏麵不過是一樣經年的古物,一個香囊,多少年前她送給她的東西,攢著最真摯美好的祝福。
“是不是風兒不乖,母帝才要把翠姑姑送走?”鳳帪風似乎來了這皇宮之後,眼淚多了許多,當初埋頭吃飯的少年已經尋不到影子,又是自己,又是自己做的。看著一雙白皙的手,夏玉瓊無語。
“不是的,風兒很乖。母帝隻是心情不好。”夏玉瓊安慰著,到如今,也隻有安慰了。身居左相,但到底還是萬人之下一人之上罷了。
“那風兒去給母帝講笑話,那樣母帝就不會生氣了,就不會心情不好了。”鳳帪風的眼睛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輪廓之間已有些像宋禦風了,不過他可能比較像他的娘親,可是鳳帪風卻是像極了宋風華。
“嗯,風兒真乖。”夏玉瓊看著如此乖巧的孩子,心裏的深處不覺軟化了,“風兒,你現在貴為儲君,以後要榮登大寶,所以,以後不能這樣掉眼淚,知不知道?”夏玉瓊輕輕地擦拭鳳帪風眼角的淚水,一下一下甚是揪心。
“嗯,風兒知道了。”鳳帪風很聽話地抹去淚水,鼻子紅通通地望著夏玉瓊。
“不管以後的路怎樣艱難,風兒都要努力當一個好皇帝,知不知道?”夏玉瓊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都覺得像是在交代遺言。
“嗯,那以後哥哥,不對,風兒喜歡叫姐姐。那以後姐姐會不會一直陪著風兒呢?”鳳帪風試探性地問了問,“若是姐姐一直陪著風兒,風兒就當一個好皇帝。”
“撲哧”,看著鳳帪風如此堅定的臉,夏玉瓊忽然笑出了聲,頓時秋草重生,連鳳帪風都看得癡了。
“好,姐姐答應你。”夏玉瓊笑著說。可是,風兒,你知不知道,誰都無法預知明天會怎樣。所以,你要努力,好好照顧自己。即使,我,你的翠姑姑,或者以後你遇到心儀的人,你首先要做的,還是要努力照顧自己。
於是,初秋,霜華尚早,露淺未開的時候,風華殿裏卻隻有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