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
沈兮想起小黑屋的司不遇，心中天平第一回向其傾斜。
對，他說曾經闖進宮想殺文帝，但文帝現如今好端端坐在這，無疑證明當日司不遇的失敗。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和相處，她覺得以司不遇的性格身手，假如真要弑君父，也不是做不到，所以，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當年的事，另有隱情。
文帝不知道、或者說不相信其中隱情，對司不遇痛恨至極，恨不得要這個兒子的命。
這麼當皇帝沒錯，可這麼當父親，貌似不太好。
她堅定抬眸：
“當然！臣媳鬥膽問一句，難道父皇不覺得老九冤嗎？他連福袋都沒有碰……”
“放肆！”
文帝的臉，瞬間猙獰，惡狠狠的目光像是要一口把沈兮吞下去，“別以為你救了老祖宗，朕便可以容你在此胡言亂語？還鬥膽問一句，誰給你的膽子？沈兮，該你做的事，你給朕做好了，有賞。不該你做的事，少給朕指手畫腳！你沒有多餘的腦袋！”
說完，他像是還不解氣似的，抬手將幾案上的茶杯狠狠砸落。
珍妃嚇得一抖，忙換跪姿勸慰：
“皇上息怒！昀王妃無衝撞您的意思，她也是……新婚燕爾，請皇上體諒一個妻子的心情。”
“多謝珍母妃美言！”
早料到文帝會勃然大怒，沈兮並不畏懼。一想起早晨聞到的濃鬱血腥味，她就覺得惡心，並非聖母，隻是如此任意妄為的肆意殺戮實在可恨，難道太監宮女的命就不是命嗎？
“父皇乃明君，難道覺得殺戮能夠換取真相？臣媳仍要鬥膽，即使最後出結果，那也是殺戮的結果，而非事情原本真相！懇請父皇念在父子一場的情分、念在老祖宗賜予送子觀音的苦心，允許臣媳調查！”
她每多說一句，文帝的臉，便多一分陰鷙。
然而，聽到最後，或許是搬出了老祖宗，他情緒莫名歸於平靜：
“半月為期。”
“……”還在絞盡腦汁編織更多說辭的沈兮大喜，“多謝父皇成全！”
“半月之後，若你查不出任何有用的結果，又或事情和老九脫不開關聯……”文帝緩緩又靠向軟墊，酒意散去的眼睛裏堆滿嫌惡和冷漠，“昀王妃，你便和老九一起赴死吧。新婚燕爾，嬌妻如此，下去做一對鬼夫妻也是不錯的結局。”
“……”
特麼這裏的人，怎麼動不動都喜歡用死來威脅別人？
司不遇和皇帝老兒，絕壁親父子啊！
沈兮暗戳戳腹誹告退。
臨轉身前，她看到，又開始悉心替文帝按摩的珍妃眼裏，劃過一抹憂慮。
察覺她在看，珍妃忙擺擺手，唇畔抿出一絲慈母般溫和的笑意。
有了皇命，無情殺戮暫時中止。
第二天，沈兮乃無極鬼醫親傳弟子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遍整座皇宮，亦悄悄飛出去。知道這是竇皇後為方便她調查而散播出去，守了大半夜的沈兮回南偏殿補覺，醒來用過中午飯，便吩咐半夏去調已有的相關信息——
生死攸關，不少太監宮女還是抖摟出不少東西。
所有這些全部由內廷司彙總，饒是竇皇後，也無權查看。
文帝說話不討喜，辦事還是挺利落，聖旨半夜下到內廷司，因此除開捧回來一摞厚厚記載，和半夏一起回來的還有內廷司負責刑訊的管事林嬤嬤。她身材高大，黑臉厚唇，一看就是十分精悍的人物，沈兮不敢怠慢，賜座又讓半雪奉茶，這才笑道：
“多謝嬤嬤親自過來一趟。”
“王妃不必客氣，老奴謹遵聖旨辦事。”
“想跟嬤嬤請教兩個問題。”
內廷司這種地方的管事人，想必都是文帝心腹，沈兮開門見山，“第一，父皇下令杖殺宮宴當日所有相關伺候的太監宮女，其中有所招認者，他們人在何處？第二，聽周公公說，司製局那邊的繡女全已控製，我能否見見替老祖宗繡製福袋的幾人？”
福袋上的金線福字，用天機毒液浸泡過。
當日事發，竇皇後第一時間把所有賞賜和福袋全部封存。
經檢查，隻有那一枚福袋有毒。
由此可見，下毒者對老祖宗頗為了解，知曉她不僅慣用檀香，猜測她會特別賞賜一樣東西給自己，或者說此人甚至能想到老祖宗是想保住司不遇的命。如果是這樣，此人心機實在了得，隻是不知針對的究竟是老祖宗還是司不遇，又或另有目的？
林嬤嬤麵無表情回答：
“按照宮規，招認者即使留住性命，也不能再近殿伺候，因此全部留在內廷司充當苦力，非死不能出。第二，皇上聖諭，王妃行調查之職，可以查閱所有口供，亦可以審問所有人。如果王妃方便，此刻老奴便為王妃領路，同往內廷司，可行？”
“我……”
沈兮想了想，“下午老祖宗還要治療，我晚上去，嬤嬤先回去告訴司製局眾人，晚上提審。”
林嬤嬤緩緩起身：
“是，老奴這便先回去。”
等她一走，半夏不解的問：
“您先要林嬤嬤回去告訴她們，豈非讓心懷不軌之人有所準備嗎？”
“就是讓她們有所準備。”
沈兮拾起厚厚口供，“而事實是，越是完美的準備，越虛假。你們做事牢靠，替我去主殿守著老祖宗。我先把這些口供過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留心的線索。如需換藥，半夏你讓半雪回來叫我，主殿那邊盡量不能離人。”
“王妃是擔心……”半雪一臉憂慮，“凶手也許還會對老祖宗下手？”
“嗯。”
假如對方的目的不是栽贓陷害，意在殺人，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姐妹兩匆匆趕過去了，南偏殿安靜極了，隻聞簌簌雪落聲。
口供整整一個時辰才看完。
除開這個宮女揭發某宮女太監偷偷對食，那個太監舉報某殿灑掃偷盜主子財物，口供和宮宴相關的甚少，隻有三條涉及老祖宗：
其一，司香坊三日前挑選上好檀香獻給慈安宮；
其二，浣衣局某漿洗宮女曾損壞老祖宗送去漿洗的衣物；
其三，某宮女交代采辦處有太監曾說今年采辦的金線格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