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傾世了卻萬千繁華(六)

門口的敲門聲又一遍想起,若是我再不開門,則唯恐會被人所懷疑。於是穩了氣息,平靜地對著門口道,“本小姐一路有些倦怠,便睡了一小會,你們這些狗奴才一遍一遍催著我,急什麼?是怕我跑了,還是你們的腦袋統統不想要了?!”

門口則立刻傳來一片跪倒之聲,“奴才們不敢,奴才們等娘娘歇息夠了再給娘娘梳洗……”

寧誠則在我說話的間隙又一次跳上窗梁,臨走前不忘跟我做做鬼臉,“那封信是師父托我給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看……還有,你罵起人來可真嚇人……”

哎?……我還沒來得及答話,這破獅子就已消失在了窗外……跑的真夠快的!

不過,師父為何要在此時寫信托寧誠冒著如此危險送封信來?以尹華的機警,想要送這樣一封信實在是冒了生命危險,寧誠這一次也算是夠義氣。

定了定神,我看了眼玄封,緩緩走向門口,將門一把拉開,“你們進來吧……”然而我的心卻在打開門的那一刹那驚嚇得險些失魂,大腦一瞬間幾近無法思考,下意識地抓緊手中的玄封劍,平息了聲音,道,“晉王爺不是回了麼?怎麼,杳杳沐浴更衣您也要觀賞一番麼……?”

尹華卻扯了扯一線薄唇,聲音輕柔道,“王妃剛才在同誰講話?……”

寢宮內是死寂般的沉默……一秒、兩秒……

我低下頭,手指緊緊扣住玄封的劍柄,若是他聽到了,想來也沒有別的辦法,便隻能魚死網破了……

緩緩抬頭看向尹華,波瀾不驚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但是卻更加地讓人害怕。扯開嘴唇輕輕笑了笑,“王爺果然好耳力,杳杳,杳杳剛才的確在講話。王爺是個聰明人,既然都聽到了,想必您心中此時比任何人都要清明才是……”

“本王剛才聽得並不真切,所以才來問問王妃。本以為是王妃心情好自說自話解著悶子。看來,本王猜的,並不全對?……”尹華說著,抬手將身後早已嚇得魂不守舍的奴才們招進屋子,一時間,門口又隻剩下我和他二人。

我一驚,自覺說錯話,急忙補救,“王爺一向是聰慧過人,必然一眼就能夠將杳杳看個透徹。就連我為何自言自語,看來都逃不過您的眼睛……”

對麵的晉楚尹終於露出了笑容,我心裏的石頭也漸漸沉了下去。忽然一隻手摟過我的腰,將我強壓到鏡子前坐下,“王妃,明日起,你就是晉國王後……到時候,我要你完完整整將自己交給我……”

銅鏡中這一對看似般配的人兒,此時的心卻像兩匹逆向而弛的野馬,早已遠到伸手也抓不到的天涯海角。我輕笑,尹華,你讓我完完整整將自己交給你,你憑什麼要?我又憑什麼給?……

我能來這裏,早已將自己心中一切美好希冀打碎,夢都碎了,我也再沒想過苟活於這世間……

“王爺您太心急了,而且,還想的太多了……今晚不曉得是否一夜難眠,您先出去吧,杳杳,得好好休息一下……”我閉上眼,將尹華的手從肩上拿下來。

尹華抽過手,卻沒有離開,而是聲音淡淡的,仿佛回到我初見他時,“杳杳,今日莫修與司徒嫣然撕破了臉皮……明日莫修若是不娶,齊欒撇不下大國的顏麵,放出話來,就是抓也要將慕容修抓回去!”

我冷笑,“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你!這不也是你想要的麼……”晉楚尹生生將抬起兩寸的手反壓了回去,“你最好知道你這是在同誰說話!若是你的一個不小心惹惱本王,你那香兒姑姑我可保不齊她……”

我猛然轉過身去,將劍抵著晉楚尹的胸膛,“你竟敢威脅我!……”

“怎麼?事到如今你還想保她,就乖乖照我的話去做……王妃,今天晚上的夜宴,你可是全晉國最美的舞娘……哼!”晉楚尹轉身離去,徒留我呆坐在鏡前。

他竟然用香兒的命來逼我,就算是我想反悔想逃,無論如何也都會牽連到無辜……將頭深深埋進掌心裏,這幾個月,就像是走過了膽戰心驚的十載歲月,內心的恐懼、彷徨、矛盾以及愛恨深深纏繞雜糅,那股強大的毀滅力甚至能摧毀一個人所有的意誌力……

我一要親手毀掉慕容修,這點毫無疑問。在幾百冤魂麵前我沒有絲毫猶豫的餘地……可是晉楚尹明明有實力,為何一定要將殺人的機關交到我手裏?……我苦笑,不過,這場恩怨相報,算到我這個將死之人身上也好,最多,也就是背負個罵名罷了……

“娘娘……洗澡水好了,您該沐浴更衣了……”

“我說過不要叫我娘娘……”轉身瞥了一眼說話的太監,心中不自覺湧出一股煩悶,“再叫我娘娘我真保不齊不會割了你的舌頭!……”

“啊!……娘娘饒命!……呸,杳杳姑娘,您大人有大量,這奴才們哪敢啊,這可是王爺吩咐這麼叫的,小的,小的們就是長一百個膽兒,也不敢不聽您的話不是……”說錯話的太監一叫,滿屋子的太監丫鬟都跟著磕頭。

我看著礙眼,擺了擺手,“都先在外麵候著,我洗好了再進來給我梳頭……”

“這……”跪著的太監麵露難色,嘴邊的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怎麼?……”我蹙起眉頭,嘴邊不經意浮上一抹淺笑……

“是是是……!奴才們這就出去候著您……”說著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寢宮。

我這狐狸耳朵向來好使,不經意間一兩句閑話竟然飄進了耳,像是剛被我趕出去的那幫奴才們在嚼舌根字,“你怎麼出來了?剛才王爺不是吩咐咱們一步不得離開嗎?……”“誒呦我的大爺誒!你是沒見她那眼神啊,笑起來眼睛裏感覺都能射出刀子,我從脊背可是一路涼到腳後跟!再待下去啊,咱幾個都沒命!……”

我忍不住抬了抬唇,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這些人,我不過是看他們兩眼,都能嚇成這副模樣,要是一會看見我殺人,怕是這輩子都得做惡夢……”

忽然一瞥端端放在桌案上的玄封,才察覺到我似乎忘了點事。師父在此危機時刻命寧誠來送信,必然有他的道理。

伸手抽掉劍柄上的鐵栓,將那張紙抽了出來,幾排規整的字跡映入眼簾:

玄封出世,神鬼俱殤。

傾心啟之,皆為虛妄。

越看越迷惑,師父所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仔細看,下麵還有幾行小字:

你本不願殺生,便無生可殺。玄封即便嗜血,但是卻與你心脈相通,你若能夠用心脈控製它,人劍合一,虛妄之象便會瞬間開啟。你看似殺死的人,卻能夠在數十年後重啟靈魂,也就無所謂殺生。

但是,玄封上惡靈極盛,你若不小心則會附上惡靈的亡魂,到時候百毒攻心,難逃一死……杳杳,為師也是不願看到你活在罪惡中無法自拔,生死由命,都看你的造化了。

信未看完,內心已心潮湧動,不自覺地踉蹌幾步。真沒想到,玄封竟然還真是一件極靈之物。我本就懷著將死之心,眼下沒有比這更好地辦法了。

隻是,師父卻沒有說怎樣用心脈去控製玄封,想著想著,忽覺心口一緊,一陣痛感隨即襲來,莫不是這重要關頭病又犯了。手不自覺地觸上玄封,一股強大的力量卻頓時生了出來,就像一道電流劃過指尖。

我捂著嘴慌忙避過,生怕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待一切平靜下來,胸口竟然一點也不再痛。我恍然大悟,願來我與玄封本就心靈相通,根本不需什麼方法。隻需我在意誌中默念,它便能領悟我的意思。果然是把好劍!

待一切準備就緒,我打開房門,“你們進來吧~”

“是~”

眼前竟是浩浩蕩蕩的隊伍,門口的丫鬟逐個排開,每個人手中皆呈著不同事物,從五彩麋裳到珍珠寶翠,從胭脂粉黛到簪墜花黃,無不盡有,無不盡繁,以至於端著盤子的侍女竟能從眼下的長廊一直排了出去……

我啞口無言,愣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今天宮裏的娘娘們都要一起梳妝?……”

排在最前的小宮女偷偷笑了一下,“杳杳姑娘,這些都是給您一個人用的,王爺特地吩咐過,您是今晚的頭牌舞娘,所以沒人敢怠慢。姑娘既然準備好了,就讓奴婢們幫您梳妝打扮吧。”

我啞然,呆呆地坐在鏡前,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從臉麵到頭發,不知有多少隻手在眼前晃悠,晃得我頭暈眼花。

及腰長發被輕輕挽了一半,一半仍舊輕輕垂下,莊重卻不失輕靈。一旁挽發的丫鬟忍不住讚歎,“給這麼多娘娘梳過頭,唯獨姑娘的頭發是最好的。發絲全部垂在腰際,沒有一根斷裂,就像一泉瀑布,傾瀉而下,黑的發藍就像海藻一般,輕盈柔軟,若是被風一吹,定要蕩起無數漣漪~到時候,不知能迷倒多少公子呢……”

“行了吧你,不光是頭發,還有這臉蛋,櫻紅的朱唇,精致到碰一下都讓人心疼的麵容,我活了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別說是那些公子,就是皇上看見了,也一定會被咱們姑娘迷的神魂顛倒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