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夢瑤負南柯
我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婢女，並不是我性子冷淡不近人情，而是如今與我走的近的人，怕是都會陷入危險的境地。寧可讓她們現在受點委屈，也好過枉死百倍。
對著鏡子輕撫鬢發，我一向隨意，卻沒想到自己一經打扮卻還能夠勉強入眼，心滿意足地看向身後婢女，”你們都下去吧，我要見你們王爺……”
“王妃怎麼會想要見本王了！”我一回頭，晉楚尹已端端站在門口，嘴邊帶著一絲不經意的笑，在看到我時眼神卻來不及掩飾地愣了幾秒，隨即又扯出無懈可擊的微笑，“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我從未見你盛裝，今日所見卻與心中所想不差毫分，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我從鏡前站起來，走到窗前推開雕刻著各式精致紋飾的窗戶，秋初季節，卻依舊聞得到花香，“王爺，你說這扶桑花的香味好不好聞？”
尹華皺了皺眉，走到我身邊，“你今天倒是好興致。這花香自然好聞，你若喜歡，我叫人幫你種上滿宮的扶桑……”
我輕笑，將手伸出窗外，一陣溫涼的秋風似絲帶一般拂過我的手指，“王爺若是願意，杳杳以後每天都陪您看花可好？……”
麵前的人先是驚詫，繼而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幾乎和蜀峻山上初見的溫雅少年沒有任何區別，唯獨衣裳換成了繡著華麗雲紋的金絲長袍。
“隻要你願意，我可以為你去做任何一件事……”尹華笑著，將我頭上的金簪子拔下，換上一隻白玉質地的小巧玉簪，“那個不適合你，還是換這個吧……”
我任由他擺弄我的頭發，沒有了咄咄相逼，他的脾氣倒也難得平和。我抬眼看他，“尹華，我不求你為我種滿宮的扶桑，我也不求你為我做什麼別的事情，唯獨有一件事，你得答應我……”
尹華抬眼，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看得出他此刻心情少有的好，“隻要不是讓我放莫修一馬，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心口一緊，硬生生地扯出一個笑容，“怎麼會呢，杳杳又不是蠢鈍之人，在晉國國都，怎敢為他國人求情，隻是這個人與我有著極親近的關係，杳杳不想讓她看見我殺人……”
晉楚尹的眼神漸漸冷了下去，“你是說，香兒？……”
“正是……還請王爺開恩……”
“放了她倒沒什麼，隻是你今日突然對我態度轉變，怕是隻是為了讓我放掉你的香兒姑姑……”身邊的手突然抽掉，徒身隻剩下一陣涼風。
輕輕閉上眼，“杳杳已經是王爺的人，存了二心給誰看？我從今往後，隻陪你看日落，隻同你聞花香……王爺，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去了……”
身子一斜，陡然入懷，“好！王妃，本王就信你一次！……”
隨莫修看過襄陽的王宮酒宴，已經覺得陣勢極其宏偉龐大。然而今日親臨晉國的夜宴，其壯麗恢弘卻是讓我不得不瞠目結舌。光是侍酒的宮女就已經有近百人，酒桌之上，皆是平時難得一見的珍饈佳肴。
最奇特的是從宮殿之內逐漸延伸出去的一條近百米長的高台，高台上鋪著五彩冰蠶綢緞，乍一看去就像是一道飛舞在宮殿的五彩霞雲。垂落的緞子被風繚繞地風舞翩飛，若是多看兩眼，還真的以為自己站在九重天上。
王孫貴胄、青年才俊，皆舉酒暢飲，後宮妃嬪爭麗鬥豔，光是衣服的花色，就足矣將人的雙眼晃得暈眩。
我躲在高台的盡頭，將眼下的一切盡收眼底。不禁暗歎，這晉國果真是奢靡成風，一場小小的宴會都要辦成這樣的大場麵。尹華先我一步入座，臨走前已經告訴我，我的任務就是將劍一路舞到他那昏庸的老爹麵前，然後借玄封的力量，殺死在場所有人。
宮樂聲起，晉國國王在極盡奢華的排場麵前酒量大開，隻見倒酒的宮女穿梭在人群中躥忙得不可開交。三杯酒下肚，那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看向晉楚尹，“吾兒，你曾說你有天下最美的美人，能舞的一曲無人能及的劍。今日趁大家心情好，帶出來給大家助助興！……”
尹華含笑，眼神卻望向另外一邊，“太子殿下，您一向精通琴藝，不知今日，小弟可否借您的玉骨琴一用，為這舞娘，奏一曲《夢瑤》。”
“哦？哈哈，二弟一向精通音律，難得有此雅興，我這做大哥的，豈有不借之理啊？哈哈……來人，將玉骨琴呈上來！……”
朝堂之上說的熱鬧，我在下麵卻聽的納了悶，這皇上和太子，對於晉楚尹卻像是沒有多大敵意，就算是有所不滿，也不必殺人滅口吧……而且，這《夢瑤》究竟是什麼奇特音律，我連曲調都從未聽過，又如何舞劍！
忽聽殿中人聲驟停，琴音泛起，我握緊了劍，緩緩走上彩雲一般的高台之上，帶一踏上絲綢鋪就的台麵，原本安靜的大殿頓時又響起了紛紛雜雜的議論之聲，“誒呦~老夫眼拙，著紅衣女子可真是，美目碧長眉翠淺，消魂正值回頭看啊！真是少有的美人！真是美啊！……”
“沒錯，最是那低頭一笑啊，便有千種風情繞眉梢啊~哈哈哈……”
我慢慢走在高台之上，輕拂而過的風將身上的羽紗紛紛吹起，淡淡一笑了之，眼神掃過眾賓，又引來一陣側目。
此時尹華的曲卻依舊未停，我勾起嘴角，清風擦過墜著小鈴兒的鳳羽耳墜，待銅鈴兒聲擦過耳際。我抬手緩緩將劍勾出劍鞘，一手持劍、一手持綾……遠遠望去，就像風舞中的一團火，細看卻是勾人的眉目……
端坐在殿前的皇帝和太子，眼神直勾勾地射過來，我極盡嫵媚一笑，慢慢逼近我們之間的距離。發絲與紅綾向纏繞，一眼是劍，一眼又是人……尹華的琴越拂越凶，快地招招逼人，若不是那紅綾附著，都有劍走偏鋒的危險。
緊張地沁出了汗，眼看離皇帝還有十步的距離，我緊緊握住玄封，心中默念：切勿殺生，切勿殺生……
然而就在我即將衝出去的一刹那，琴聲卻驟然停止。我急忙手劍，不料被衝力反噬，圈倒在地……死一般的沉寂過後是喧鬧無比的嘩然，所有人都漸漸從剛才似幻似真的夢境中醒了過來，憤怒訝異無以複加。我驚訝地望向尹華，眼看還有一步之遙，現在停下來便很難再將眾人的心智集中，對於殺人來說難度也會無異加大數倍。
卻不料一隻手壓在了尹華的琴上，五指將弦一把抓起，再用力一分都有斷弦的可能性。尹華輕笑一聲，抬起勾人的鳳眸，“怎麼，大哥？舞還沒跳玩，您為何來掃大家的興致？……”
太子笑著抬了手，“二弟果然年輕氣盛，這姑娘果然是人間極品，舞也是舞的步間生蓮，眸中生色，可謂世間難得一見的奇景。然而我卻覺得，這興致沒了事小，可是眼看美人已經在眼前了，手中拿著劍，卻有失柔美……不如將劍丟了，我們繼續？……”
“哈哈哈……”尹華大笑，所有人都跟著笑了起來，我卻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寒意，那寒意，就像一把冰封的刀，清楚地在我眼前刻下一個字：殺！。
他抬起手，將琴還給了太子，“大哥果然不懂風雅，所謂舞劍，就是要看柔美與剛韌合二為一，剛才杳杳一路舞來，大家都看得如癡如醉，唯獨你破壞了這意境，真是，俗人一個啊……哈哈哈！”
太子被氣得發指，正欲還口，卻聽見許久未說一句話的老皇帝緩緩開了口，“你，叫杳杳？……”
我被驚一跳，急忙將倒地姿勢調整為跪禮，恭恭敬敬地回答，“正是。”
“來，到朕這裏來……讓朕好好看看你，你長得，可真像一個人！……”皇帝端著酒杯，醉醺醺地衝我招手。
抬起頭，恰好碰到尹華的目光，我閉上眼，已了然他心中的意圖。殺一個人對於我來說已經這麼難，何況是這麼多人。晉楚尹究竟是如何練就了這一副鐵石心誠，殺的，不僅是幾百條人命，還有，自己最親的親人。
我緩緩走向皇帝，紅唇黑發，豔麗地就像是一團火，然而一路卻從未放下玄封。在皇帝身邊坐下來，我端起一杯酒，“您說我像一個人？……”
“沒錯啊~先輩留下來的畫中，有一副白描畫的正是你！朕無意間看到，卻不以為然，本以為世間不可能有這般美的女子，卻沒想到，今日就站在朕的麵前！哈哈哈！……”皇帝接下我呈上的酒，一飲而盡。
“朕本想若是此生能見到這麼美的女子，必定要封她為後，讓她好好伺候朕！……”
我輕笑，看著指尖流出的血，“您想讓我怎麼伺候您？……這樣嗎？……”老皇帝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低頭看著自己心髒處被玄封吸食的血，狠狠抓住了我的手，甚至將指甲嵌入到了我的肉裏，“你，是，誰！？……”
“皇上！皇上！……啊！……啊！……救命啊，有刺客！有刺客！……”朝堂之上的情形已讓殿塘下的局勢變的混亂無比，這幫想必連戰爭都從未見過的烏合之眾，此時已爭相逃跑，局勢完全失控……
我緩緩走上高台，將有些話心中默念一遍，待玄封有了反應，緩緩提起了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