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聽弦斷三千癡纏(六)

莫修的肩膀似乎顫了一下,好一會,輕聲道,“若是你真成了寡婦,你會恨我嗎?”

我聞言愣了一下,想接話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果然不論何時,我與莫修在溝通上都是這般有障礙。“真是不知道你究竟為何要將我帶入如此難堪之境。我們本來好好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幫我找劍,我答應你的要求用自己的血祭劍……”

莫修放在我腰間的手頓時扶緊了些,那骨節分明的手前一刻還透著冰涼,此時卻已被捂得溫熱。沉穩聲忽而緊張,“你的血……你是要用自己的血祭劍?”

我衝著他猛眨幾下眼皮,示意他能否往裏退幾步,好讓我下來。可是著莫修偏偏不解風情,表情茫然地站在原地。

我沒法,隻能繼續由他抱著,眨著眼睛嘟囔著嘴看他,“怎麼?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麼?”

莫修沉默了半晌,“我不後悔,從一開始,我便知道這件事做得值。不過你現在還是沒有脫離危險。若是到了那邊,有我陪你,你也不會孤單……”

我抱著莫修的脖子探過去一點兒,“我自死我的,你不必因為愧疚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而自毀前程。放我下來,我便有辦法救你……”

說完這話半天沒見莫修的動靜,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角,正撞上莫修耐心端詳的目光,“若是放你下來就能苟且偷得半條Xing命,那我寧可站在這裏陪著你死……”

我一怔,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他將我放了下來,聲音壓得極低,我甚至感覺他的呼吸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杳杳,你也知道今日我在父皇麵前許下了什麼成詞。你終究是逃不過要做我的王妃的,所以,莫某有個不情之請……”

“哦?”順手折了一段枯了的花枝,將那幹癟的花骨朵湊在鼻子前聞了聞,“是麼,那杳杳也有個不情之請……”

轉眼間又是一個入秋天氣,不知怎的空氣中總是飄散著淡淡花香,就連皇宮也是這樣。這襄陽雖是福地,可卻也不比師父的蜀峻山。為何總是傳來陣陣花香,倒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香氣若有若無,不過在我和莫修之間總會擠進來幾隻螢火蟲,像是點綴在月白長袍上的晶亮珠子。

我看莫修半天沒有言語,便有些不耐煩,“你怎麼那麼小氣啊,就興你有不情之請,輪到我就不行了?”

看莫修似笑非笑地未言語,趕緊轉開話題,“算了算了。本姑娘也不是個小氣人,今日便不多同你計較。”說著將手伸進袖子裏尋那水晶瓶。

奇怪,我明明將瓶子放在袖子裏的!哪去了?我又掏了掏另一個袖子,還是沒有……

“你要找的,是這個?”

此時莫修正掌著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瓶,瓶中呈現出幽幽暗暗的綠光,與落在莫修衣服之上的螢火蟲一般好看。

我趕緊上前想要搶回來,瓶子卻被高高舉起,莫修本就高我一個頭,我根本沒有一點拿到瓶子的可能Xing。

我這才醒過來,難怪莫修剛才要抱著我不放,原來是早有陰謀。“拿來!”我將手展開放在他麵前,“為什麼偷?”

“偷?我偷什麼了?”莫修將瓶子揣進衣服裏,“對了,你剛才說你也有不情之請,說來聽聽!”

嗬,臉皮還真是夠厚的,我挑了挑眼睛,輕笑一聲,“沒錯。我吳杳向來不喜歡欠人家的,雖然說你是自己要尋死,可若是這死與我扯上半點關聯,我也是不肯的。至於那瓶藥,你喝了便是……反正,這個太子妃,我是無論如何也不當的。不過我看鶯雀挺合適的,你就讓她當吧。”

說罷便抬腳向我的北苑方向走去。

“你以為太子妃是什麼人都能當的麼?”一聲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亦恢複我的冷態,“沒錯,誰都能當,唯獨不能是太子不喜歡的人……”

“可是有些話本王說過了,你聽到的。咳咳……咳咳……”

“什麼話?……對不起……沒聽到……”

我自踏入北苑一步,整個人的神經都鬆了下來。四腳朝天地躺在我那張舒適的床,連以上都懶得脫。當人就是麻煩,若是狐狸的身子,哪還用穿著這些繁複的衣服。

對了,剛才莫修好像說有個不情之請來著。算了,明日再說。

三日之後。

“那你別過來,你再向前走一步,我便死給你看。”我靠著桌角,已沒有了退路。莫修的淩煙閣是他休息和辦公的地方,平時就是鶯雀也不許踏進一步這點我早有耳聞。可是如今我如此榮幸能夠站在這兒,卻提不起半打的興趣……

能走到現在這個地步,還必須得從兩天前說起。

自皇宮回來的第二日,莫修來扣一早便來扣我的門,站在門口說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自己寧可死也不願喝藥,除非……讓我將他在皇帝麵前說的戲做的圓滿才行。

我當時想,這有何難,不過就是取個親走個排場。於是便輕易地應下了……可我一向少根筋的體質唯獨在此時發揮了作用,我千算萬算,唯獨忘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也沒有看到莫修眸子中一轉而過的訝異……莫修,要的並不是個名頭,他要的而是……那個孩子……

孩子,沒錯,是孩子……我早就知道自己對莫修有很大的用處,可沒想到他選擇將我拴在身邊的手段,竟然是孩子……

我若是不為他生這個皇帝口中的皇孫,不但玄封找不回來,而且我和莫修都重病纏身,十幾日後太子府便不過平添兩對死屍罷了。若是懷上孩子,說不定還能借著陽氣多填補一些日子。

莫修站在一旁為他的花不緊不慢地澆著水,聽到我的話,蹙著眉頭望過來,“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你是我欽定的王妃,不睡在這裏隻會給旁人平添口角。而且這件婚事,是一點紕漏都出不成的。”

我反手緊緊抓著桌角,“可你昨天還說,還說要我,要我……”

“生孩子這事雖急但也沒有這麼急……可是你我都是命不久矣之人,咳咳……我還得想個辦法先將你這命保住……咳咳……咳咳……”室內燃起了安神香,這香氣對於一般人來說或許有安神之效,可自從我纏上了病根之後,過於濃重的氣味隻能起到催吐的效果。

“莫修……你讓我活著,就為了給你生孩子?還是,隻是作為逃避同齊霂連親的幌子?……如果玄封再落入不軌之人手中,那我就是死也沒辦法向九泉之下的親人交待了!……我吳杳杳自幼沒有爹娘,你既知我玄封底細,相必也知道了我家族滅門的浩劫。若是我……”說的太急,胸腔竟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若是我死了,能夠將這邪劍一同帶入黃土,也算對得起先人的在天之靈……”

莫修側目看我,順手熄滅了燃了一半的香料。“你不打算報仇了麼……手刃仇人的前提,是必須得活著。”

“活著的前提……是必須受盡屈辱麼……”我恨恨地望著他,嘴角咬出一絲鹹腥。

“這麼難麼……”他的眼光黯淡下去,靜靜地望著被熄滅的香盒,“隻要你能為我生個孩子,就算你給我的是毒藥,我也會喝下去……”說著又抬起雙目,那眼神依舊冷峻,卻少了平時的那股銳氣,就像被抽離掉了什麼,“隻要能緩解你的仇恨,怎樣都可以……”

“東西呢?”我怔怔地看著他,莫修從胸口處拿出那瓶鑲著寶石的水晶瓶,回眸望我一眼,“這個麼?”

“你喝了吧……喝了,才可以不死麼不是……我不想我生出的孩子,一睜眼便沒了父親……”莫修嘴角浮上一抹淺淺的笑,“你竟會答應我……”

說罷,拔起瓶塞,一飲而盡……

“莫修!……”我此刻的聲音接近尖利恐怖……

看著他倒下的一刹那,我整顆心都幾近被掏空一般狂叫出來……

跌跌撞撞跑到他麵前,瘋一般地喊著莫修的名字,眼前的人卻像睡著一般似乎睜不開眼睛。

一邊輕輕擦著他嘴角的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你早就知道這是毒藥了麼……你怎麼那麼傻!你為什麼那麼傻啊!……”

“哐!”門被撞開,鶯雀帶著家丁和丫鬟闖了進來,此時的鶯雀麵如血色般地愣在門口,一隻手指著我,聲音弱的發顫,“他怎麼了?你將慕容修怎麼了?……”

我止住淚,轉過身,抬起此刻已紅的發透的眼睛,“是我害他的,求求你們,救救他……救救他……”聲音越來越小,小到我自己幾乎聽不到……

鶯雀張大著嘴,踉蹌幾步撞到在紅木門上。一隻手還不停指著我,“妖女……妖女……”

我轉過身,再看一眼莫修那依舊俊朗逼人卻少了幾分血色的臉,抓過劍,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烏雲密布,頃刻間便下起了傾盆大雨,像是要將整個太子府洗刷一空……淩煙閣中傳來悲痛的哭聲,我踏上馬背,拂去眼角的淚,“莫修,你一定要等我回來,一定要等……”

(本章完)